致变忒休斯

这一秒的我知道下一秒的我不再是上一秒的我。

微博:诶嘀
ao3:Andree

© 致变忒休斯
Powered by LOFTER

【陆花】迢迢记(中篇)<2>

简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花满楼和还没变成你以为的那样的陆小凤。两个多月前的旧坑,本来感觉填不上了,现在又想试试,但是大几率还是填不上。所以……慎入啊各位。



其二·竹马少年郎

 


花满楼许久才习惯过来凡人的身躯,又用了更久去适应满目漆黑的世界。他的真身玉佩脱了精魄,宝光尽散,质地是上乘,却已无灵气。

为了方便他调养身体,花家从繁华的内城搬去了依山傍水的毓秀山庄。

花夫人与端着早膳的婢女走进花满楼住的院子时,正巧看见那还有几分孱弱的身影立在一树梨花前。那张稚嫩的脸上似乎泛着柔和美好的光辉,让人不忍心打扰。

花夫人与两个侍女都停住了脚步,花满楼却侧头“看”向她们,手轻轻托着一段花枝,面上带着烂漫的笑,“娘,你看,梨花开了。”

他的脸色还未恢复过来,唇上只有浅浅的一抹血色,合身的衣袍都显得宽大。他的眼睛无神,却蕴着干净单纯的光,与真挚的喜悦。

花夫人在七子面前忍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她的孩子远比她想的坚强。她以为楼儿会永远被困在黑暗里,她已做好打算要一辈子将他留在身边宠爱照顾。

这孩子竟然靠着自己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按捺下哽咽,用轻松的声调说道:“是啊,楼儿喜欢梨花吗?喜欢的话我让人折些放到你房里去。”

花满楼抬手摸上花夫人的脸,柔软的小手碰到了温热的湿意,“娘,你别哭呀。梨花儿开得多好啊,你为什么要哭呢?”

花夫人捧着花满楼的手,竟是笑了。自花满楼出事到现在,她已三四个月未笑过了。这一瞬,她眉间的愁云终于散了去。

她将花满楼的小手拉到嘴边,让他摸到自己上翘的嘴角,“娘不哭了,楼儿说得对,梨花儿开得这么好,为什么要哭呢?”

梨花的清香悠悠飘散,花满楼指尖轻拈着梨花嫩白的花瓣,感受着手下的滑润细腻。他心里丝毫没有目不能视的沮丧怨尤,反而尽是满足与温暖。

过去他只能看见,却摸不到,闻不到,尝不到。如今,他虽看不见了,却是“看”得更清楚,更细致了。而且,他还有了家人。

 

X  X  X  X  X  X

 

花满楼九岁时,平静的生活中突然闯入了一个人。

那日的天气很好,风清云朗,温暖又不灼人的阳光洒在花满楼的身上,让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他挨个地为母亲送他的花浇着水。

那个人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从屋檐上滚下来的。

那人的轻功不算好,不然也不会从房顶上失足滑下。花满楼早早便听见了他踏着瓦片靠近的声音,自然也听见了他一个不稳从房顶上滚落的声音。

该让他摔在他的三盆花上还是让他摔在自己身上,花满楼只斟酌了一刹,便飞身扑了过去。

他一年半前才开始习武,却因天资极佳,只一年就习得了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学会的武当绝技流云飞袖。招式已掌握了十成十,可是却没有足够深厚的内力撑持。

一个不过九岁的孩童,能及时接到一个比他还重的人已是不易。

花满楼还是失策了。那个从屋顶滚落的人本就比他重,还贯着不小的力道,以他的身板和内力根本承不住。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滚了两圈才停下。

那人也算眼疾手快,且还有些良心,打滚的时候一把将花满楼的脑袋护在了臂弯里。他一翻身就拉着花满楼站了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手已算得上不错。

可人有失策马有失蹄,他刚才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样子就让人不敢恭维。

他拉着花满楼的手腕将他的手臂举高来察看着,“怎么样?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摔着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仰起脸朝他笑道:“没事的,小哥哥,我也是学过武的。”

陆小凤听他的语气并无异样,才放下了心,又伸手替他拍了拍打滚时身上沾的土,“怪不得你敢来救我。不过你以后看到我再摔下来,还是别救我了。我比你大,练武比你久,摔一摔也无妨。要是带得你也摔了,那我就不只是身上不舒服,心里也会不舒服。”

花满楼任这个陌生人为自己拍着土,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浓了些。他答道:“其实小哥哥你要想不带着我摔,只需要把功夫练得更好就行了。”

花满楼没有答应他。要是再遇到他摔下屋顶,花满楼还是会救的。

陆小凤的脸一红,讪讪地别开了目光,“其实我的功夫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为了躲着老爹,也不会……哎!不说了,我叫陆小凤,你呢?”

少年的声音清亮爽朗,听着十分舒服。

花满楼道:“我叫花满楼。”

陆小凤若有所思,道:“你就是花伯父的小儿子啊。你不是……”他没再说下去,反而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花满楼点点头,“我是个瞎子。陆哥哥你不用试了。”

陆小凤连忙收了手,甚至将手背到了身后,“你,我,那个……抱歉。”

花满楼面上仍是孩童烂漫的笑,“你不用道歉的,我并不在意自己是个瞎子。”

少年比孩童高出大半个头,此时却弯着腰将头放到他的齐平处,难以置信道:“你真的不在意?”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我看不见,但是还可以摸到,嗅到,尝到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我有健康的父母,还有六个兄长,我已经很满足了。”

年少的心被触动,方才的歉意消退,却又涌来一股暖意。陆小凤搭着花满楼的肩,“你还会有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花满楼轻笑,脆生生的童音里满是愉悦,“我还会有个朋友。”

 

X  X  X  X  X  X

 

花满楼将流云飞袖的招式行云流水般施展完,刚一收招,又紧接着另一套施展了开来。

他每日清晨都会这么练上几遍,再去大堂与父母一起用早膳。

可今天早上有些不同,他练了两遍花家的剑法,又重复练了好几遍流云飞袖,额上都挂了汗,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旁边屏息的人先沉不住气,破了功,“好了好了,好七童,我不藏了。”

花满楼这才收招站定,嘴角微翘,“这个赌可是你提出来的。”

陆小凤笑道:“花七公子闻声辩位的功夫果然是一绝,我学了龟息术还是瞒不过你。”

花满楼无奈,也是笑了。陆小凤是个很神奇的人,他总有办法让他的朋友开心。

花满楼道:“这次陆哥哥可是栽在了自己手上。”

他们正一道走在去毓秀山庄大堂的路上,陆小凤脚步一顿,“嗯?”

花满楼道:“你又偷偷喝酒了。”

陆小凤一愣,旋即大笑了出来。花满楼亦是同他一齐畅快地笑了。

少年们清朗的笑声传出老远。

 

吃过饭,陆小凤将自家老爹留给花如令的信交到他手中,便与花满楼一起出庄游玩去了。

毓秀山庄建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庄内有繁花茂树,庄外更是湖光山色,景致秀丽。

陆小凤就与花满楼沿着湖边信步闲行。

陆小凤看见湖中蹦跶的鱼,便道:“湖里好多鱼,早知道该带些碎食出来。”

花满楼点头,侧耳听了听湖中的动静。

陆小凤瞧见树上筑巢的鸟雀,便道:“树上有一,二,三,四,五,六只麻雀,衔了树枝正在做巢。”

花满楼又侧耳去听,嘴角翘得高了些,“陆哥哥,那些是喜鹊,不是麻雀。”

陆小凤仔细看过去,果然是喜鹊。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继续道:“这些喜鹊看起来都是一对一对的,那里有一只在为另一只梳理羽毛。”

他凑到花满楼身边,拾起他的手探向了一个方向。

其实花满楼现在的耳力已能听出他所指的方向,他却还是没改掉这个习惯。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陆小凤随手扯了根野草叼在嘴边,看见什么东西便讲给花满楼听,花满楼便随他说的去听听或摸摸。

陆小凤不再说后,花满楼便问道:“朱停呢?这次怎么不见他与你一道来?”

陆小凤轻笑一声,道:“他爹正急着把自己的手艺都传给他,当然不会放他出来了。”

朱停本是陆小凤的朋友,被陆小凤带到毓秀山庄玩过一次之后,也就成了花满楼的朋友。

花满楼想起朱停的懒病,要让他学完鲁班神斧门的那些绝技,还不把他折腾得够呛。花满楼道:“怕是有段时间见不着他了。”

陆小凤道:“是啊。我倒是很想看看他那一身的懒病,得了鲁班神斧门的真传之后会不会给治好了。”两人倒是想到了一处去。

花满楼笑道:“恐怕很难。”

陆小凤赞同道:“恐怕很难。”

花满楼道:“陆伯父真的不再回来了?”

陆小凤点点头,将咬得没了草味的野草茎吐掉,“老爹早就厌倦了江湖,要不是放心不下我,早出海去了。”

陆小凤想起自家老爹孑然一身只携着娘亲的骨灰站在船头与他道别的情景。

海边浪涌风疾,吹得那人衣袂翻飞,两鬓的霜华未减他半分风骨。他的身姿仍如陆小凤幼时记忆中那般挺拔,只是离他愈来愈远了。

父子俩都是洒脱的人,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该道的别也道过了,便不再拖沓。中年人朝少年挥了挥手,便转头进了船舱,毫不滞泥。

陆小凤撇嘴。别看他这潇洒利落的模样,指不定是忍不住进船舱去吐了。他知道自家老爹有晕船的毛病,却老是在他面前强撑着。

沉浸在回忆里的陆小凤忽地感觉手上一片温热,回神一看,原来是花满楼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白皙柔软,因习武握剑,磨出了些茧,还未脱去肉乎乎的形,瞧着十分可爱。

握着也十分可爱。

陆小凤空落落的心里被那只手塞进了满满的温暖。

花满楼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如袅袅春风拂面而来,让人十分舒服。他对陆小凤说:“你以后到我这里来过中秋吧。”

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他怎么能让陆小凤一个人过呢?

清秀的少年郎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里含着笑,也含着不沾尘瑕的纯净,就这么映入了陆小凤的眼里,也映入了他的心里。

陆小凤对自己说,这个人会是自己一辈子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笑应道:“好啊,那我就每年八月十五都来叨扰了!”

花满楼道:“正好我打算学学酿酒,到时候便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了。”

有明月,有好酒,有朋友,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惬意呢?

陆小凤想到他们以后的中秋,就舒朗地笑了。他对花满楼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信任,就算花满楼初学酿酒,他也觉得,到时候他喝上的酒一定是好酒。

 

时年陆小凤十四岁,独身一人,初出江湖,鲜衣怒马少年郎,意气飞扬。花满楼虚岁十二,养得毓秀山庄百花争妍,始习琴棋两艺,闲时又向人讨教了酿酒烹茶之道,日子过得悠闲自得,无忧自在。

 

X  X  X  X  X  X

 

花夫人已在病榻上卧了月余,花满楼也在她身边照顾了月余。

名医的药贴一剂一剂地服下,珍奇的补品也用了不少,可花夫人的病仍是不见好。一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瘦虚弱下去。

正闯荡江湖的陆小凤听见了这个消息,立时便不远千里赶回了江南。他每次到毓秀山庄小住时,花夫人待他都是极好的。他年幼丧母,却从花夫人那处体会了几分母爱的温暖。

每一日,花满楼如何陪着花夫人,他也便如何陪着她。

可再多人陪着,花夫人仍是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地步。

时隔七年,堂本刚再次出现在了花家。

毓秀山庄座落的山上郁着浓重的阴云,似乎将要降下雷雨。可这乌云已沉淤于此半月有余,雨却一直未落下,倒是云越积越厚,半点阳光也透不过来,整个庄子一片阴晦。

堂本刚便是为这片云而来的。他面上蓄起了须,鬓发微白,身边带着个少年模样的小道士,敲开了毓秀山庄的大门。

花如令欣喜若狂地迎了上来,堂本刚却面色肃正地摇了摇头。

花如令与来迎的众人皆是呆立在了原地。他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

堂本刚年过不惑,比当年更多了几分稳重。他沉着气,道:“花老爷,可否让我与七公子谈一谈?”

花如令满心冰寒,却也未怠慢了恩人,亲自带着堂本刚找到了花满楼。

花满楼正在喂母亲喝药,他虽目不能视,喂的药却一滴都未洒出来。陆小凤拧干了沾过温水的布巾,递给花满楼为花夫人擦脸。

这些本该是仆人做的事,却被他们和花家几位兄长包揽了下来。

花夫人近来清醒的时间越加短了,昏睡时的气息也日渐微弱。生老病死虽是天道常理,但真发生在亲近之人身上时,却无人能看得开。

花满楼便看不开。他曾眼看着七童夭折,这次母亲遭了病,他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堂本刚唤了他一声,“七公子,我有事要与你谈。”

陆小凤看清堂本刚时愣了一愣。花满楼虽仍年少,眉眼却已长开,五官清俊温润,面如冠玉说的便是如此。这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竟与花满楼有七八分相似。

陆小凤心念电转,却未言语。

花满楼点点头,放下空碗,起身随堂本刚出了房门,“堂道长,请。”

花如令瞧见了陆小凤的神色,便道:“七年之前,楼儿的命就是堂道长救回来的。想来那时道长应是施了异法,自那之后,楼儿便越来越像道长了。”

陆小凤点点头,道佛鬼神之说最是难明,他不懂,想不通,干脆就不去想。

 

堂本刚仔细打量了下花满楼,“相由心生,你当年化了我的形,大抵以后也会长得与我一样吧。”

花满楼点头,“我也未料到这一点,幸好爹他们自己已找了个说辞。”

堂本刚脸色正了正,道:“你可知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沉默不语。

堂本刚道:“山上的雷云已积了半月,要是你不放下,一道天罚就足以让你身毁魄销。你看不见,但我不信你会感觉不到。”

花满楼垂睫,他的确是放不下,也不愿放下。那是七童的娘,也早被他当作了母亲。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他是心性清净的玉魄,不是放下世间尘缘的圣人。

花满楼的声音有些喑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堂本刚叹了口气,眼中也有了几分不忍,“上次是七公子魂已赴了命,你吊着他肉身的生气,自然不会有事。但这回,你是在护着花夫人的魂,违改天命,强延命数。你触怒了天道,若是再不悔改,天罚降下时,不仅花夫人会死,你也会死。”

花满楼听完了堂本刚的话,痴痴站定,良久无话。

堂本刚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是个好妖,也是个聪明的妖。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他便去叫上自己的小徒弟走了。

那小道士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棱角分明的小脸有几分堂本刚年轻时的样子。他被师傅找到时正在往嘴里塞花家仆人送来的糕点。堂本刚佯怒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出息!”

小道士鼓着腮帮子含混地唤了一声师傅,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几盘糕点,端着糕点的婢女瞧他可爱,往他手里塞了几块。小道士眉开眼笑,道了谢才追师傅去了。倒是活泼可爱得紧。

 

花满楼回到花夫人的房间时面色苍白,花如令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不答,只是摇了摇头,“爹,能让我单独与娘待一会儿吗?”

花如令疑惑道:“楼儿,是堂道长与你说了什么?”

花满楼再摇了摇头,嘴角扯起苦笑,用上了央求的语气道:“爹,让我单独与娘待一会儿吧。”

花如令只能点了头,将下人都遣了出去。陆小凤也很自觉地走了出来。

经过花满楼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花满楼的肩,掌心暖意透过衣衫,虽未说什么,却已道尽了安慰之语。

花满楼走到花夫人的床边坐下,他现在已不需要摸索就能找到坐下的位置,就算是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他也能准确地坐进椅子里。

花夫人是醒着的,略带皱纹的手握住了花满楼的手,费力地牵起了嘴角。她知道花满楼看不见,却能感觉到。

她气息微弱,说的话也很轻,“楼儿,你有话要与娘说?”

花满楼唤了她一声,“母亲。”

曾经的七童一直唤她作娘,花满楼后来也一直唤的是娘,今日他却突然叫起了母亲。他想告诉她真相,却又怕这对一个将死之人太过残忍,不知该如何开口。

花夫人的手一僵,花满楼察觉到了。她的手只僵了一瞬,又化作了平日的温柔——慈和的温柔,母爱的温柔。

花夫人柔声道:“楼儿,我早已知道了。”

花满楼顿时呼吸一滞,花夫人的手轻抚过他的鬓发,像是以前他垂髫时帮他整理散乱的头发一般。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却散发着一种属于母亲的光辉,“一个母亲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花满楼的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却未说什么,只静静地听着。

“我也自欺欺人过许久,告诉自己你就是我的楼儿,我的七童。可你终究不是真的楼儿。我知道你装作楼儿是一片好心,是为了不让大家难过。”

花满楼垂下头,道:“我……我不该如此。”

花夫人却道:“不,你这么做了,我很感激。你是个好孩子,也是我的好孩子。”

花满楼抬起头,诧异,又感动,“母……母亲?”

花夫人应道:“楼儿,你还记得今年你生辰时我交给你的那枚戒指吗?”

花满楼点头,摸了摸怀中的锦囊,那枚戒指对于这个年纪的他还是大了些。

花夫人道:“那是花家传家的信物,只能传给花家的人。你懂了吗?”

花满楼点头。

他的心被亲情的温热溢满。他不是真的花七童,却是真的花家的儿子。

花夫人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侧,让他摸到自己上翘的嘴角,“楼儿,我这一生有相敬如宾的夫婿,有你们这些好孩子,已是无憾了。我虽不知道你每天输给我的一道凉气是什么,但是吊着人的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张苍老的脸已瘦得脱了形,几乎失尽了活人的生气。花满楼的手贴在那脸上,轻得像是在触碰一堆泡沫。

花满楼道:“母亲,是我情愿的。”

花夫人眼角渗出了泪,声音发颤,“我却不情愿,没有娘会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那行泪淌过花满楼的指尖,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手指。

花夫人嘴角仍含着笑,“楼儿,放手吧。”

 

花满楼自房中出来时,花夫人气息已断,面上却含着笑,似乎只是安详睡去。

人都在往房里奔去,唯独花满楼在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何处去,也不在意自己要走到何处去,他只想走,只需走。

但有人拦住了他。

花满楼撞上了那人的手臂。那是只精瘦结实的手臂,是只少年的手臂。

他当然知道这只手臂是谁的,但他只是轻轻拨开了它,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陆小凤拦不住他,也非执意要拦他。花满楼要走,他便陪他走。

他们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山庄,走过了湖边,走进了林子。他们走了太久,久到雷云尽散,天高气爽,久到天色渐晚,风清月朗。

花满楼或许是走累了,也或许是无心脚下,他被道旁的青石坎绊住了,将要扑倒的时候,却被那只曾拦住他的手臂扶住了。

他们一路无话,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花满楼,你有个很好的娘。”

花满楼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嗯。”

陆小凤双手扶住他的肩,“你有个很疼爱你的娘。”陆小凤的眼角含着泪,“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花满楼长吐出口气,嘴角牵起笑容,却是苦笑,他的眼里映着天上的星光,却静得如一潭死水。

“我知道。”

陆小凤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花满楼愕然不答,苦笑僵在面上。

陆小凤又道:“你又知不知道人难过了不发泄出来只会更加难过?”

陆小凤眼里蓄着的泪滑出眼眶,那是他对花夫人的悼念,是他为关心之人离世感到的悲切。他就这么在花满楼对面哭了出来,哭得放纵且大方。

花满楼看不见,但是他会感觉到。

花满楼嗅到了咸咸的湿气,也听到了陆小凤抽噎的声音。他知道陆小凤在哭。在教他哭。

他见过不少人哭。他看过花家的人为七童哭,他看过孩子因为摔疼了哭,他听过母亲为他而哭。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哭。他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哭。

花满楼眨了下眼,温热的眼泪便自他的眼中滚落,他都不知道他的眼中是何时溢满了泪的。他心里的悲恸像是寻到了宣泄之处,悉数从他的眼中淌出。

花满楼触到自己脸上的湿热,才知道原来哭是如此自然的事。伤心了就哭,就像开心了便笑一样理所当然。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委屈憋闷着自己?陆小凤是个风流恣意的人,所以他活得潇洒,快活。他希望花满楼也能活得潇洒,快活,希望他留在心里的都是美好与愉悦,便要让他将悲痛与郁愁都哭出来。

陆小凤将稍矮的少年拥进怀里,明明自己也仍哽咽着,却还要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深夜的青石道上渺无人烟,林间的知了叫得正欢,皎月如盘,亦如心。

 

X  X  X  X  X  X


TBC


好的,我知我OOC很严重了_(:з」∠)_

评论 ( 17 )
热度 ( 170 )
  1. 共1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