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变忒休斯

这一秒的我知道下一秒的我不再是上一秒的我。

微博@诶嘀

© 致变忒休斯
Powered by LOFTER

【周翟衍生】【双修】霜雪正无蝶(短篇)

【拉郎衍生】霜雪正无蝶

 

-壹-

丁修第二次听到杨修这个名字,是在他的主顾那。他是个江湖人,干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无论那灾是否要用人命来消,只要他有钱拿就行。反正这乱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这个主顾是老主顾介绍来的,家境优渥,在朝中有些势力,可惜自己纨绔无方。

丁修咬着个白面饼,瞟着对面这满脸嫌弃的世家公子,“定金五个五铢钱。完事再给五个。”

那纨绔子弟难以置信,转头看向领他来的老主顾,深觉自己占了便宜,“好啊。”

“金的。”丁修又补上一句,地痞作风尽显。

世家公子气极:“你!”

丁修嚼着面饼,轻一踢刀端,长刀画了个圆落在了他的肩上,眼里漏出的些许杀气吓得那公子噤了声。

老主顾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吴公子啊,你信我,如今许都就他下手最拿得稳。你想想那杨彪是个什么职位,寻常人哪能进得了他的府,做得掉他唯一的宝贝 儿子?”

丁修心下冷笑,又撕下一口白饼。

“他真做得到?”

老主顾稳稳抓住吴公子手腕,“他若不能,许都便无人能。”

“好!”吴公子面露恶意,“让那杨修恃才傲物,当着我爹的面在月旦评上大肆批评我之文章诗作。他罪有应得!”

 

-贰-

丁修第一次见杨修是刚来许都时,从那月旦评场下路过,一群绿鬓红颜的女子打扮妥帖,手执时卉,嚷嚷着“杨公子杨公子”。

丁修从愣眼望着台边姑娘们的贩子手里一把夺下了他的馒头,贩子低眉赔了不是,转又盯那些姑娘们去了。而丁修,一回身瞧见了台上白衣玉冠,意气风发的青年,浑身透着一股子傲气,眼眸明亮过洛水波光,不可方物。

他冷笑撇嘴,不过就是个还未见识过乱世炎凉的读书人,生于世家,长于世家,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埋在那书卷里,空谈救世。

白衣书生一抖袖,行鞠躬礼,朗声道:“在下杨修!”

丁修离开的脚步一顿,又转回身。就在方才那一刻,他记起彼时他初出师门,也是个像杨修一样的人,不过他执的是长刀梅莺,而他执的是笔墨书简。

于是,对儒学与诗词一窍不通的丁修便站在台下看了一天的月旦评。

 

-叁-

太尉府上的护卫巡查严密,以丁修的身手,也是捏了把汗,费了些周折才摸到了杨修的房间。

他甫一钻进窗,就瞧见书案上、书案边垒起的书卷,泛泛数来也许比他认识的字都多。几乎将那个伏在案上的人淹没。

这个在月旦评台上文采飞扬、气势凌人的才子褪去了身上所有的傲气与锐气,连线条都温软下来,影影绰绰。灯芯大半没进了油里,房间里只余一豆微光。翻了半卷的书还在他手边。

抽刀的声音低闷且压抑,让丁修想仰天叹一声。梅莺利落,出鞘入鞘都爽快,从未现下这般拖泥带水。

杨修就在此刻醒了。他素来思多浅眠,梦里还在品评那些读过的天下文章,利刃在耳边出鞘又怎会不惊醒他?

丁修的刀在他睁眼的一刹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若是被杨修叫来兵马围住,他难出这太尉府。

他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你不出声,我不杀你。”

杨修深吸口气,将微颤的下唇抿好,不顾颈上锋刃在席上坐端,冷笑睨他:“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杀我?”

丁修“哟呵”一声,挑起刀尖抵住杨修的下颌,“你知道还不怕?”

杨修丝毫不肯退避,硬是用血肉顶住冰冷的锋芒,“你不也没怕?”

他的喉结滚动,下颌线条绷得极紧,紧得让丁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杀我,你必死无疑。放过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丁修勾起一边嘴角,大而漆黑的眼如同看不到底的深潭,“你觉得我的刀不如你叫出声快?”

“必不及。”杨修的唇绷作了一条线。生死一线。

刀光在他眼前一晃,明如秋水,凉胜秋水。那一瞬,杨修发现自己喉咙缩紧,竟一丝声音都吐不出。遑论喊人。

那一刀,斩断了灯芯,火苗沉进油里,满室幽暗。

杨修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亦庆幸那刀客看不见他汗如雨下。他听见那刀客的一声笑,戏谑里之外还有更深的意味。但他无暇去想,他思绪电闪,想的是脱身之法。

杨修制住嗓音的颤抖,“你不会杀我。”

丁修又笑了一声,“但你的命是我的。”

“修之命,归父母,归家国,独不归你!”杨修恼意被压在刀下,低叱道。

丁修将刀收在手弯上,拍了拍坐得端直的书生的肩,江湖痞气又露了出来,“修之命归修。”

杨修微怔,由他的一句想到从古至今圣贤或大儒的无数句,都难解他意。来刺杀他的刺客怎可能劝他惜命,亦或激励他有所作为?

杨修聪颖过人,这疑惑却横亘数年。直到有一日,丁修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肆-

杨修正掌灯评批文章,听闻窗扇微动,悬笔却如常落下。

“这回修之命值多少了?”

刀客信步游园般走到案边,卸下刀放在杨修的席旁,“一对玉璧。”说完,他便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书生被油灯橘光映亮的脸。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些害怕来,哪怕是眼睫抖了,下颌战栗。哪怕那么一点,他也能畅笑几声。

杨修却偏不如他的意,神态自若,一副傲雪凌霜的模样,“你还是觉得不够。”

案上唯一的空处放了碟糕点,丁修抓起来便往嘴里送了一块,“自然不够。你这样的人,得加钱。”

评完文章,杨修终于放下笔,抬眸赏了他一个正脸,“十个金五铢钱不够,二十不够,三十不够,四十不够,一对玉璧也不够。什么才够?”

杨修想不通,这样出尔反尔的刺客,怎么还会有人愿意雇佣?乱世间,重金之下,难道就没有别人敢来取自己的性命?

这人,烦不胜烦。

丁修答得无赖,却又无可挑剔:“我觉得够,就是够。”

杨修冷笑,站起身,抖了抖袖子,“请回吧。明日我要为曹司空主持月旦评,要早些休息了。”

丁修半边腮帮子鼓着,随性挥手,“你休息你的。”

杨修被无赖脾气一哽,便要甩袖离开,行出一步又顿住,瞥了一眼碟中糕点——已去七八。他薄唇一弯,眉眼微挤,“我忘了说,那糕点里我加了些料。”

丁修朝他瞪眼,一双黑亮的眼睛似要吃人,又暗含窘迫。

后来,杨修书房里翻出个人影,直去了茅厕。

 

-伍-

董承刺曹,丁修收到了风声,他们人手分拨,百名死士尚不够用,还要招揽他这样的江湖人。他有预感这次行动之大,之危。难免就会把杨修牵扯进去。

他夜晚来探,就是想劝杨修明日告病不去。实在劝不动,真把他弄病了也行。反正病可以养好,命就那一条。还是他的。

结果杨修给他下了喂马吃的泻药,害得他四肢无力了五天,如果不是他底子好,怕是得去半条命。等他再拿得起刀时,杨修已经被下狱了。据说还是前脚上任司空府主簿,后脚就踏进了许都县大牢。

丁修听完消息便抢了匹马,以刀身策马,一路疾驰到大牢附近才勒住马。

他摸到大牢后厨,挑了个落单狱卒,见机收拾了他,换上他的甲衣,溜进牢内搜寻杨修。

他找到那书生时,看他只着素白单衣,面壁而坐的背影,忽然觉得书生已不是书生了。

丁修从墙上撬下颗石子,朝他丢过去,正中后心。若是下的重手,不死也要他半条命。

杨修回身,看向栏柱外,那一身狱兵甲盔下,是个绝对不可能是狱兵之人。

他胸中正悲愤翻涌,一眼睨过去,只道:“如今不需你动手,自有刽子手来了结我。”

丁修辨出了那一眼里的杀伐,书生从不愿只做个书生,且他如今手上沾过血了,终于知道这世道危浅,人命如草芥。

“我带你走。”

丁修横刀,落便可斩断铁索。

“走到哪?到你的江湖?江湖不在乱世之中吗?不在天下之间吗?”杨修薄唇如刀,至薄的柳叶刀,一刺可透甲,直入肺腑。

“你可知我读书为何?你不知。”杨修声声掷地,“你可知我入仕为何?你亦不知!”

胸中愤懑散去不少。他又深吸口气,“兄台多次不收修之命,在此谢过了。狱中即刻就要来人了,你快点走吧。回你的江湖去。”

丁修一双黑而深的目锁紧他的双眼,是怒,是悲,是懱,是讽?皆看不真切。

刀又入鞘,伴着刀客轻飘飘的一声“呵”笑。

两三步,刀客便已消失在转角。

杨修摸到刚才刀客砸他的那颗石子,捏进手心里,又执于指尖,在墙上一道道地画格。棋格。

天下为局,世人皆棋。他愿做曹司空手中的一粒有用之棋子,愿为天下之太平肉身饲虎。

这一切,那个江湖人不知道,也不会懂。

 

-陆-

荀彧探监时,丁修早已经折返回来。

他听见了那个年轻书生瘦弱身躯里的雄心壮志。若非舍生忘死之人,断然说不出“若他真的能够还百姓以太平,修,愿精卫填海,以肉身投馁虎。”的话来。

丁修仰头,只能看见牢狱里的黄土砖,一口气便舒也不是,不舒也不是。

 

杨修出来的时候,杨太尉亲自去接。

丁修抱刀站在牢外看热闹的人群里,痞气混着杀气让人不敢接近。杨修想忽视他也难。他扭头便要上车,丁修却已穿过人群走到车前。

拦丁修的侍卫被他刀不出鞘揍倒在地,杨修实在瞧不下去自家府卫被欺压才开口制止,“放他过来,他是我朋友。”

“朋友?”丁修这调调,与他初次来刺杀杨修时的“呦呵”如出一辙。

杨彪怔道:“德祖,这真是你朋友?”

丁修面上挤出个从未有过的亲切笑容,连那点不羁的小胡子都平顺下来,江湖气息藏得毫无影踪,“见过杨伯父,我只是来与德祖辞行。”

“贤侄今日要走?”杨彪虽心有疑虑,礼数却周全,“犬子方逃过一劫,不如与……”

丁修摆手,打断了杨彪:“不必了。今日我走,与德祖无恙还家,恰巧好事成双。”

杨修欲言又止,手心忽然觉得那颗被磨平了的小石子有些热。他转身向杨彪行了个礼,道:“父亲,我与朋友先说几句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杨修的衣衫穿戴得不如平日整齐,还依稀见得狼狈之相。

杨修道:“你……”

丁修倒是爽快,“我回我的江湖去了。”

杨修垂眸避开对视,笑了笑,“也好,也好,你本来就是江湖游侠。”

“侠,我可不是。”丁修不屑轻哼了声,乱世的江湖都是为利所驱的人,伪侠比伪君子更多。

他将长刀扛在肩上,散漫行出几步,“你若是后悔了,告诉我。”

杨修微躬,“若能助司空荡平天下,还世间以安稳太平,我便想与你去看看江湖。”

丁修没再看他,只将侧脸留给杨修。他在望许都外的天空,广阔无际。

他洒脱地应了声:“好啊。”

声音轻飘飘地抚过曾经被他的刀架过的脖子,又归于手心里一枚沉甸甸的石子。

“对了,我叫丁修。”

杨修猛地转身。青白衣袍旋开,如点墨坠入洛水时转瞬而逝的纹杇。

丁修的背影已不剩。

 

-柒-

杨修后来又遇见过丁修数次。

丁修满江湖地漂泊,不知道浪迹过多少魏王的兵马未曾踏足过的土地。他鲜少路过许都,但杨修若在,他都会再去翻一回窗。

杨修会请他吃糕点,没再加过料。他们一起喝酒,丁修讲杨修从未见过的天地,杨修讲丁修听不懂也不关心的朝堂或是三国形势。

他效忠的曹司空如今已是魏王,南下征伐几乎次次都会点曹植与他随行。

此次出征前一晚,杨修未赴曹植的约,却在家宴请了他的江湖朋友。

他们数年未再提过当年约定,今日杨修却借着酒劲问丁修:“若天下太平时修垂垂老矣,丁兄可还信守承诺?”

丁修微酲,哈哈大笑,“到时候怕是我先跑你这来蹭吃蹭喝了。”

杨修喝得晕乎乎的,反正没有旁人,便仰躺下了。他摸了摸胡子,想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捌-

“……替平原侯与曹丕争,替平原侯与你争,甚至替平原侯与大王争。可争到最后,我发现,我是在为了自己争。”为自己争一个天下太平。

“我以为我比任何人都快出三十里,而恰恰就是这三十里,可以要了我的命。”杨修苦笑不出,“可我又能争得到什么呢?其实我们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已。我们左右不了任何胜负。我们唯一能争得的,仅仅是,执黑或者是执白而已。”*

司马懿为杨修才情动容,“在下,深以为然。”

 

杨修与司马懿同饮完一杯断头前的浊酒,走出那一方牢笼。

此番牢外,再未有一刀客等候,横刀欲断锁,对他说:“我带你走。”

“仲达,大王乃雄猜之主,曹丕乃阴刻之君,若是他日曹丕容不下子建了,还望仲达能够从中周全。”

“司马懿,谨记在心。”

他与司马懿相对行过礼,“走了。”语气洒脱,一如当年辞行的刀客。

行出一步,他复又回身,从怀里摸出个锦囊,花纹质朴,颜色黯淡。他把这东西交给司马懿,苦笑道:“修还有一事拜托仲达。”

司马懿接过那锦囊,掂出其中只有一小粒实心物,“德祖所托,在所不辞。”

“若有一江湖刀客来找我,把此物交给他。”杨修逸然一笑,“告诉他:夜半梦回时修后悔过,许多次。”

 

-玖-

杨修看见那只振翅而落的蝴蝶,便想起无数个夜里,落于他书案旁的江湖人。从书卷里抬头,恰能看见霞光般温暖的橘色磨去了刀客的棱角。他亦想起数年前牢外的辞别,他只能忆起他的侧脸,与背影。

杨修轻轻将那蝴蝶吹走,看它又展了翅。眼眸与唇角铅华褪尽,温柔至无救。

 

丁修在茶寮里歇息,松树染了白霜,天上飘着零星的雪。他喝了一半的粗茶碗边停了一只蝶,翅纹素雅青白。他勾唇,便想捉住它。

只可惜还未待他出手,那蝴蝶就振翅而逃了。

丁修握了握落空的手,望着那蝶飞过茶寮的屋棚,飞上孤松的枝头,最后飞入茫茫青山。

 

-完-

【*注:1.标题取自葛长庚的《洞仙歌·鹤林赋梅》的“无蝶无蜂正霜雪”。

  1. 台词取自《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原剧。】

【一点废话:从那些台词里可以看得出来,剧中的德祖在年轻时与中年时心境已经变了,从以身为棋,以肉身投馁虎的年轻人变成了喟叹自己这棋子能争到的只有执黑、执白的中年人。如果他真的遇见过丁修这样一个人,曾说过带他走,去江湖逍遥漂泊,他或许真的后悔过。】


评论 ( 18 )
热度 ( 110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