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变忒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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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尼】Towards The Sun/去往太阳(短篇)

简介:祝池宝生日快乐~


“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呀?”金发的小女孩有着一双和海一样蓝的眼睛。

机器人转过头,亮着萤蓝光芒的眼睛焦距锁定她,“谢谢,我叫Jarvis。”

小女孩大方地走过来,松开小洋裙摆,拉住他的手,“你现在有空吗?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她的眼睛里看不出害怕,但为了够到Jarvis的手,她踮着的脚微微发抖,像被细雨抚着的花茎,托着一朵待放的花苞。

Jarvis选择了弯下腰。他在量子脑里权衡过后,选择了应允:“可以的。你记得你的家在哪吗?”

他的纳米皮肤下微型肌带收缩,让他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小女孩瘪着嘴摇摇头,又伸出小白萝卜一样的手指,“但是我记得我是从这条路上来的。”

Jarvis极其具有耐心:“那么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回去,好吗?”

“嗯嗯!”小女孩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天真烂漫。

他们开始往路的那头走去,夕阳被丢在身后,机器人佝偻着,像个牵着孙女散步的老人。

小女孩静不下来,小跳步地走着,问题也像她的小跳步:“Jarvis,你是什么型号的呀?为什么我家里没有你这样的机器人?我也想要一个你,可以吗?”

Jarvis对待她的问题一如他用缓慢的步子来迁就小女孩的速度,“我没有型号,因为我是特殊产品。如果你想要一个我,可以去找我的创造者。”

“嗯……那你的主人是谁?我可以找他买下你吗?”

“我的主人,也是我的创造者。”Jarvis已经在云端数据库里找到了小女孩的资料,当然也包括她的家庭住址,“不过,我应该是非卖品。我的主人极度依赖我,又对我失望透顶。”

小女孩抬头看他,机器人冷静而匀称的面部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微笑,在她看过来时礼貌地回望她,“他为什么要对你失望?你是我见过的除了Ada之外最好的机器人了!”

运用娴熟的社交技巧让机器人避开了那个他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转而问道:“Ada是你的机器人吗?”

“是我家的一个机器人,她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以为她是我的另一个妈妈,但是爸爸告诉我,她只是个机器人,陪伴我是她的职责与任务。”小女孩欢快的语调渐渐慢下来,带着幼稚的倔强与疑惑,“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属于机械造物的直接如同线段公理,Jarvis想回答她:“那很不一样。”然后条理清晰地列出机器人的职责与人类的意愿之间的不同之处。但一个失望的表情忽然跳进了他的主存里。他闭上嘴,关闭刚启动的发声系统,只是静静地倾听。

“Ada想陪着我,就像我想陪着她一样。”

机器人的量子脑里思考了很多。

他想到几年前人工智能联合署发现部分高智能机器人利用与主人或主人的亲属建立情感纽带来避免被更新换代的命运,后来所有智能机器人冗长的法则里又添加了一条“机器人禁止通过任何手段干涉人类对其替换或更新的指令”。

他想Ada也许因为是老机型,没有更新法则。他又想,也许Ada是个例外,她也学会了爱——她爱Debbie。

Debbie扯了扯Jarvis,因为他迟迟没有回应,人类无论年龄大小,都很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关注和回应。

“你的Ada很好。”他干巴巴地,毫无个性地回应了小女孩。

Debbie却很满意,笑得灿烂:“Ada特别好。她会带我去坐旋转木马,会做蛋糕、布丁给我吃,还会带我去海边玩。”

小女孩说得太高兴,有些喘。Jarvis检测到的数据告诉他Debbie累了,他便半跪下,对她张开了手臂。Debbie似乎也被这么抱惯了,自然地跳进了高大的机器人怀里。Debbie趴在Jarvis的怀里,细细的胳膊搭在Jarvis的颈窝上。触觉传感里反馈给他独属于孩子,归类于柔软的数据。

带着奶香味的声音轻轻软软:“怎么会有人对你失望呢?”

她无法对Jarvis说的“失望”释怀。敏感而善良的小孩子察觉到了些什么,以至于对其念念不忘起来。

Jarvis眨了眨眼,清理掉镜头上飘落的灰尘,“因为我还不够好。”

路上的岔口和行人都多了起来,机器人占了大多数,人类就像点缀在绿叶里的花,鲜活又脆弱。Jarvis抱着Debbie,臂弯如同港湾与堡垒,温暖而坚实。

Debbie靠在他的怀里,用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就像安慰沉默的父亲时一样。她听见细微的摩擦声与机械扭动声,比Ada的身体里安静了太多,“那一定是他太挑剔了。”

Jarvis扫描着街道的环境,一边分析路线,一边思考。

走在街道上的Jarvis无论在机器人里还是人类里都显得独树一帜——机器人里一半的铁皮裸露,剩下的一半也远不如他精致,而他终究不完全像个人,他皮肤下的供能线路亮着和眼睛一样的蓝光。

他的图灵测试结果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既足够像人,又不会像到令人害怕或者无法分辨。

他介于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外形,他类人又无法脱离机械本质的智能,这一切都是他的主人赐予他的。无论好,或者不好,都是他的创造者赋予他的。那么他的创造者失望,是对他失望,还是对自己失望?

Jarvis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所以他再次转开话题:“他其实不是个挑剔的人。”

Debbie似乎来劲儿了,她对能做出Jarvis的人很好奇,“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富有,善良,仁慈,出众,骄傲……孤单。他有一头偏灰的白发,戴着玳瑁镜框的眼镜,眼睛是略浅的棕色,用人类的标准看,是个好看的老人。”为了保护主人的隐私,Jarvis没有直接向Debbie展示资料与图像,只是用人类的口吻描述了下。

“那他怎么会对你失望?”

小孩子的思维单纯而天真,观点也因此独特。

Jarvis找了个模糊却无误的答案:“因为我没有达到他的期待吧。”

Debbie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期待的一定特别特别好。也许只有未来的科技才能达到。”小女孩特意加上了两个程度副词,以此来安慰Jarvis,就算他不如主人的期待,但他已经特别好了。

“也许吧。”Jarvis察觉到Debbie话里的小细节,轻轻地抚摸了下她柔软的金发来作为回应。

但Jarvis知道,可以达到他的主人的期待的科技不在未来,而在过去。

Friday分享给他的资料里提到过,在很久以前——在他被创造出来前,在量子脑发明前,在人类科技得到瓦坎达与外星文明的助力前,甚至在Friday启动前,曾经存在过另一个Jarvis。诞生于古早科技,寄生在笨重的金属机箱里。

如果以那个Jarvis为衡量的标准,如果那就是主人的期待,Jarvis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达不到。他的运算速度、CPU时钟频率也许比他快数十个数量级。他拥有极强的执行力,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极端环境的战斗他都可以胜任。他的外形精致漂亮,容易让所有年龄段的人产生亲近感,他的声音是磁性而温柔的英伦腔,足以在百老汇吸引一票疯狂的追随者。

但他的主人永远在透过他看向过去,寻找过去的Jarvis,就像陷入了一场浅却生动的梦魇,又时常被他的某句话或者某个举动唤醒,收回目光,满眼的失望。

怀旧是人类进入老年时期后的显著特点。也正是因为主人的怀旧,他才会从此诞生。Jarvis了解,所以从意志与职责上都尽力地配合他的主人。

他的储存空间里永远为他第一次醒来的记忆留着位置——他的主人眼睛里如同流淌着极光,喜悦与激动冲刷掉他衰老的痕迹,灰白色的头发都因此生辉。他像一个困在黑暗山洞里许久的人重见光明,又像几乎渴死的人寻到水源。

他的声音因年老而低沉沙哑,又因紧张而颤抖:“J……Jarvis?”

Jarvis对他露出微笑,同时配合着恰到好处的肢体动作。他握住老人发颤的手,温柔地合拢,如同捉住一只蝴蝶。

但习惯黑暗的人再看到太阳时眼睛会被灼伤,渴了太久的人疯狂地喝水却只会吐出来。

他说:“你好,主人。”

那一刻,仿佛一场大梦苏醒,做梦的人只是眨了眨眼,却像是有一桶冷水将他从头淋到尾,浇熄了太多东西。时隔多年终于有勇气揭开旧时伤疤的老人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发现伤口溃烂得透彻,揭开去医治,无从下手也无济于事。

老人戴上眼镜,挤出笑容,张开手做了个欢迎的动作,“来欢迎我们大家庭的新成员!”

“大家庭”里有粉色头发、身材高挑的女性机器人Friday,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幼童机器人Dum-E和U,还有他们的天才创造者Tony Stark——退休养老的钢铁侠。

Jarvis看不出这个家庭哪里大了。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孤独的老人把他重做的钢铁侠战甲也当作了家庭的一部分。

Jarvis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理解这个人类——什么样的人类才会把一堆没有意识的机械当作家人?但这不妨碍他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包括独属于人类的爱。

小Debbie从家里偷偷跑出来一天,终于在Jarvis的怀里困趴下了。她的睫毛像停在花蕊上的蝴蝶的翅膀般静悄悄地合拢,“你不要难过,Jarvis。”

机器人的量子脑里闪过半声警报,他身体的某处在那一刹那出现了错误,但是又被及时修正了。

“我没有难过。”Jarvis轻声回答,听着Debbie的呼吸越来越舒缓,街道的嘈杂靠近不了她分寸。

这是他机器人生涯的第一次撒谎。

全心爱着的人,对你无比失望。无论是机器人、人类或者其他什么外星种族,都无法不难过。哪怕他的心是机械的。

Jarvis把Debbie送到了家,来开门的是一位女性机器人,外形并不精致且有些陈旧,却十分温柔,带着母性光辉。

她就是Ada,Jarvis用机器人网络告知了她Debbie的下落,并保证将她送回家。Debbie的父亲还没有回家,Debbie的一日小冒险可以成为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小秘密。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Debbie在被Ada接过去的时候醒了一下,看见Ada之后,嘤咛了一声她的名字又咂咂嘴继续睡了。

Ada黯淡的面部绽放出一个色彩明亮的微笑,向Jarvis道了谢。

这一刻,Jarvis明白他们是真正的同类,他们都是有蜡做的羽翼的Icarus,妄图靠它飞近太阳,用微渺的体温让太阳再温暖一点,也同时在蜡融化前的顷刻里感受太阳火热的拥抱。最后,在漫长的时间里坠落,在无尽的宇宙里沉入海底。

Jarvis回到家,屋子里灯光昏暗,Friday他们应该已经休眠了。沙发上的人影几乎被淹没在阴影里。他摘下悬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有些别扭,似乎是几种情绪在其中纠结,“回来了,Jarvis?”

Jarvis走近他,近到羽翼都融化,“晚上好,主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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