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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花】生香(案情/HE/中篇)【下】-完结

【陆花】生香


注释:电影设定,时间线在大金鹏王后,会有摘用原著的设定。

摘要:花公子明示心意,陆小凤却逃走了,两人定下一赌约,若花公子输便一切如旧,若陆小凤输就需给花公子一个答案。数月逃避,终得一契机再相见。【案情终于出现了!


 

其三·一碗毒酒

 

三人终究是迟了一步。他们在赶去问剑山庄的路上,就听说了西门吹雪问剑的结果。

西门吹雪赢了。但他赢的却不是问剑山庄的庄主,而是独孤一鹤,或说严独鹤的儿子独孤子英。

独孤子英是严独鹤的独子,深得他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的真传,更是上一代的三英四秀之首,若非他脱离峨眉派独自闯荡,张英风也做不上大师兄。昔年与他一起脱离峨眉派的,还有他的一位师弟,只可惜他那师弟本就是籍籍无名之辈,后来更是自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独孤子英败了,也死了。

他使完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后,第五十式刚起,西门吹雪的剑便到了。他的刀剑双杀已练得圆融如意,一旦第五十式衔接上,就不会再有破绽。而若是再无破绽,西门吹雪就不能赢。

独孤子英与西门吹雪不仅是比剑,更是复仇,杀父之仇。西门吹雪赢不了,就只有死。

四十九式到五十式之间的狭隙就是西门吹雪唯一的机会。所幸他的剑从不会出错,他精准地把握住了那一线机会,一击破空,一剑西来。

西门吹雪自剑上吹落最后一滴血,收剑入鞘。

他赢了,白衣却染了血,不是独孤子英的血。

他的肩上有一道细薄的剑痕,如独孤子英咽喉上的剑痕一般利落的剑痕。

狠绝的神情留在了独孤子英渐冷的脸上,他神同厉鬼,要将西门吹雪与他一同拉下无间地狱。

问剑山庄的庄主缓步踏来,他是个比独孤子英还年轻些的中年人,白面无须,器宇轩昂,气态沉稳。他走到杀意未敛的西门吹雪面前,从容道:“西门庄主,你走吧。”

西门吹雪目光锋锐,直直落在问剑庄主的身上。无论是谁,被西门吹雪这般看着时,都会觉得如同面对着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剑。他冷道:“你不留我?”

问剑庄主剑眉一挑,神态镇定。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三分邪意,七分轻蔑,“不必了,独孤师兄用的是隋刃。”

隋刃*,亦名浪剑。铸时以毒药并冶,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

伤人即死。

独孤子英为报父仇,以命相博,只要伤了西门吹雪,便能得偿所愿。

西门吹雪的确伤在了他的剑下,他输了一条命,却也赢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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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正与花满楼坐在客栈里,他们连续赶了三天两夜的路,已是疲惫不堪,满身尘土,幸好遇上这个小镇,得以在入夜前饱餐一顿。

司空摘星带着消息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到了陆小凤旁边,提起茶壶倒茶,倒一杯,喝一杯,连喝了七杯才长舒一口气,凑到两人近前,低声道:“西门中毒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时皱了眉,神色中带着担忧,“西门怎么中的毒?”

司空摘星气得一拍桌子,周围寥寥几个客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让他不得不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与西门比剑的独孤子英用的是浪剑!”

花满楼蹙眉摇了摇头,他知道浪剑是什么。伤人即死的凶器,铸此剑与用此剑的人,都不会心怀慈悲。

这样的剑,比西门吹雪手中夺命的乌鞘利剑要险恶得多。

“解药有眉目吗?”陆小凤问道。

“西门庄主现在如何?”花满楼与他同时问出了口。

司空摘星只能一个一个答道:“问剑山庄的庄主放出了话,想要解药,便只能去问剑阁找他。西门已经离开问剑山庄半日有余,我猜他现在还撑得住,所以还能隐匿行踪。”

陆小凤略一思忖,道:“现在咱们只能兵分两路,一路去找西门,一定要赶在他的仇家之前找到他。另一路就去问剑阁找那个庄主要解药。”

司空摘星立马道:“好,我去找西门。你们去问剑阁求药。”

陆小凤正讶于司空摘星的当机立断,花满楼就开口了,“司空兄号称偷王之王,若是与陆兄一起去问剑阁,解药之事必然十拿九稳了。”

司空摘星连忙摆了摆手道:“不不不,问剑庄主传闻是能与西门比肩的剑客,从他那偷解药,怕是还没碰到解药,我的双手已被齐齐切断了。况且花满楼你目不能视,又不熟悉西门,如何找得到隐匿了行踪的西门?”

司空摘星说得有理有据,花满楼点点头,应道:“那便听司空兄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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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先一步往听闻有西门吹雪消息的地方赶了去,花满楼也起身去客栈门口牵马。陆小凤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

花满楼疑惑道:“陆兄?”

陆小凤轻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肩,翻手握住他的手腕又将他带回了客栈里。他朝迎过来的小二道:“准备两间上房,还有两桶热水。”说罢,他就从袖中抖出一锭银两递给小二。

小二接过银锭,当即盈了满脸的笑,吆喝道:“好嘞!二位客官,这边请!”

陆小凤也未松手,领着花满楼就往后院客房走,花满楼也任他这般拉扯,面上仍是温和近人的笑。

直到小二下去准备热水,陆小凤才对花满楼解释,“问剑阁中有何种凶险我们丝毫不知,问剑庄主又是个厉害角色,我们这劳顿了三天三夜的身体,如何与他较量?”

花满楼在方才陆小凤要下房间时就已明白他的心思,此时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疲色,心下顿时有些酸软,“花兄早些休息吧。”

花满楼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翘首朝他笑了笑,笑意浅淡却舒逸,并未将这三日的不眠不休放在心上,“陆兄也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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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客栈虽然比不上天福客栈的上房,倒也算得上干净舒适,可陆小凤洗净了一身尘土,腹中也是饱暖,躺在床榻上却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眠。

他的心跳很规律,却比平常要略快些。他闭上眼,心跳声便在他耳边盘亘着。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自窗纸上褪去,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他的每一丝呼吸,每一着心跳却变得更清晰。

陆小凤睁开眼,痴痴地盯着头顶被夜染成墨色的床帐。他知道花满楼就在隔壁,与他只有一墙之隔。他也许早已入睡,也许如自己一样夜不能寐。

陆小凤并非辗转反侧,顾虑难安,正相反,他很是安心,神宁气定,一颗躁动烦忧了许久的心终于静了下来。但他却愈加琢磨不透花满楼,亦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伸手,掌心贴上冰冷的灰壁,叹道:“花满楼啊花满楼……”

一声还未叹完,他就听见了异动。

是毒蜂!

他一停下脚步,那些毒蜂便追赶了上来,阴魂不散。没有浓郁的胭脂香和醇厚的烈酒香遮盖折扇上的气味,它们一来便找准了目标。

陆小凤翻身而起,掌风猎猎,挥舞得密不透风,没有一只毒蜂能近他的身。

这一波毒蜂不算多,估计是先行在前的探子,陆小凤三两下就将它们解决完了。

这次并不算凶险,几个月前他曾被成千上万只毒蜂追过。成群结队的毒蜂聚在一起,如同压顶而来的乌云一般,振翅的嗡鸣声将附近的牲畜吓得四处逃窜。最后幸好陆小凤无意间闯进了一家香坊,才逃脱了蜂群的追杀。

这下陆小凤更睡不着了,而且他也不能睡。

虽然已将扇坠还给了花满楼,可这花满楼用了十多年的摺扇,他仍是舍不得丢。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人手还未落下时,陆小凤已知道那是谁了。花满楼没有掩饰他的脚步声,陆小凤一听就能辨出来。

陆小凤用脚将地上的虫尸往角落里扫了扫,才道:“进来吧。”

花满楼推开门,手中未执扇,却掌着盏烛火。花满楼不需要点灯,但陆小凤需要。

灯火在前,摇曳火光照亮了陆小凤的屋子,也照亮了花满楼的脸。他的脸上有些忧色,问道:“陆兄,出什么事了?”

陆小凤摆了摆手,“无事。你怎么还没睡?”

花满楼点头,忧色淡去,将灯烛放在桌上,莞尔道:“陆兄这样大的动静,我自是睡不着的。”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怪罪,倒是有几分玩笑意味。

他方才在隔壁听见陆小凤这边有拳脚挥舞的声音,还以为是有人夜袭,但他却并未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便急忙点了烛过来查看。

陆小凤亦笑道:“既然睡不着,一起喝几杯如何?”

陆小凤一抬眼,却见花满楼并了剑指,飞身直朝他攻了过来,如惊风掣电。他的指尖运足了劲力,破空而来,利落且凌厉。这样惊鸿的一指无论点在谁身上,都是非死即伤的。

西门吹雪要是能看到这一指,定会高兴,高兴这世上他又多了一个够格的对手。若花满楼手中握着剑,这一招中的势的快与净已足以点燃西门吹雪的战意。

这一指刹那便到了,是朝着陆小凤脖颈而去的,陆小凤却闭了眼。

花满楼的指尖点在了陆小凤咽喉旁,锐利的风势将他的皮肤刮得生疼,寸许大的物什直直抛飞而出,撞上灰壁,又落在地上。陆小凤的肩头飘落下几根被花满楼的指风削断的头发。

陆小凤又睁开眼,看着咫尺间的花满楼,方才那惊险至极的一刹那里,他也没质疑过花满楼。

“陆小凤,你没事吧?”花满楼匆匆松了剑指,指尖落在他刚才落指近旁的皮肤上摸索了下,才意识到他摸的是陆小凤的脖子,连忙收回了手。不过幸好,他那一指把握得很好,没有伤到陆小凤。

花满楼收回手,又几步走到那被他击飞的东西旁,将它拾起,“是……蜜蜂?”

陆小凤颈侧仍留着花满楼指尖的清凉,仓促地连眨了几下眼,才回过神来。他见花满楼拾起那毒蜂的尸体正在摸索,忙道:“小心,尾针有毒!”

陆小凤才感觉到背心微寒,也略有后怕。这些毒蜂已学聪明了,懂得了潜伏而下,伺机而动。

花满楼点点头,手下也注意了些。方才他心中感知危机,灵犀一指即出,原来是因为这蜂尾剧毒。

陆小凤走近他,声音里半是庆幸,半是感激,“每次我有危险,你都会及时出手。”

在霍休的密室里如此,这回亦是如此。

花满楼未说什么,只是回首对他轻笑,陆小凤将毒蜂的烦事抛诸脑后,心中愉悦,拍了拍花满楼的肩。两人融融之态,纵是年岁流逝也未曾变过。

他们没有喝酒,却还是要了几坛烈酒,拍开了泥封摆在房内。花满楼问过陆小凤毒蜂之事的由来,陆小凤却绕开了话题避而不答。

花满楼摇了摇头,虽是无奈,也只能由得他去,“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再有毒蜂来我也能应付。”

陆小凤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身舒暖,“明日要去闯问剑阁,你不能不休息。”

花满楼笑道:“无妨,我浅眠,听见虫蝇振翅的声音就会醒过来,既能守夜,也算休息了。”

陆小凤知花满楼执意,便躺回了床上,睡到了床榻的最里面,空出一人的位置,“那你过来。”他拍了拍身边干净平整的被单。

陆小凤的心跳得略快了些,也略激烈了些,似乎每一下都要抵住了他的喉咙。他忽然有些希望花满楼的耳朵不要太灵,别听见他的心跳,更不要跟他提起他的心跳。

瞧着花满楼面上分毫未动的温和笑意,他竟莫名冒出了几分羞恼之意。花满楼定然是听见了。

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这个风流江湖十数载的浪子,现在已与那些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儿相差无几了。

陆小凤竭力将心跳平复了下来,却无由生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闷气。分明是花满楼对他有意,为何处处落了下风的却是他?

花满楼坦然走过来,从容自若地躺下,身态端正。这床不算小,平躺着两人,中间还能隔出一掌宽的空隙。

以他们的交情,年少时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也不是没有过。先前铁鞋大盗重现时,他们也同床躺了许久。可如今两人都已成人,年近而立,花满楼又道破了情意,再同床而眠,多少都会不如过去坦荡。

可花满楼却躺得安然若素,阖了眼,意态轻松,若不是他先前说了要守夜,陆小凤都要觉得被守着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花满楼嗅着身旁悠然而来的淡香,嘴角不觉便含了笑意,“陆兄,一个人若总是在思考,是睡不着的。”

陆小凤听得,花满楼都如此坦然,他又有何需要忐忑的?

他也闭上了眼,嘴上却不愿松,“一个人若不是一直在想别人,又怎么知道别人总在思考?”

花满楼轻笑,恬然道:“陆兄说的是。”

陆小凤胜了一筹,欣然闭上了嘴,也收了心,静静等待睡意将他拖入梦境。

将入梦时,一道灵光却乍然闪进陆小凤的脑海。花满楼方才的话,是承认了他一直在想着他?

陆小凤的心跳一顿,便陷入了梦境。不知是否是因为终于不用再忧心那些阴魂不散的毒蜂,陆小凤做了个好梦。那是个久违的明媚梦境,时年宁谧,山河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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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与花满楼刚赶到问剑山庄,一报上名号与意图就有人将他们带到了问剑阁前。

两人站在高阁前,领他们来的弟子说完庄主已在阁中等候之后就离开了。

陆小凤叉着腰,将三层的问剑阁上下打量了一遍。

花满楼侧头,问道:“如何?”

陆小凤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上次带你闯霍休的珠光宝气阁。”

花满楼轻笑着点了点头,“这回你仍是要带着个瞎子。”

陆小凤长叹了口气,“可是我们不知道这问剑阁里是不是也像珠光宝气阁一样有一百零八道机关。”

花满楼摇着扇,神色中无分毫忧虑,“也许一道也没有,也许不止一百零八道。”

“是不是有一百零八道机关,两位进来便知道了。”第三层阁楼中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声音虽年轻,声音中所含的内劲却格外深厚。

陆小凤笑了一声,应道:“好!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漆木门是紧闭着的,门上挂的木牌上写着个大大的“推”字。

陆小凤这下是真的乐了,放声笑了出来。花满楼不解,问道:“怎么了?”

陆小凤解释道:“咱们真是又要闯一次珠光宝气阁了。”

花满楼听了,略一沉吟,“是不是门上又有一个‘推’字?”

陆小凤双手环胸,回头盯着花满楼上下打量了一番,“要不是跟你认识了这么久,我都要觉得你眼盲是说来骗人的。”

花满楼轻笑,道:“这次我猜你会乖乖推门。”

陆小凤笑道:“你还是这么了解我。”他果然上前一推,门轻飘飘地开了,门后无锁,也没有机关,只有一条空旷而昏暗的甬道。

陆小凤先一步踏了进去,花满楼落后半步跟上。

甬道宽而曲折,两人走到一处岔路时,又看见一个大大的“转”字。

陆小凤微眯了眼,稍一忖量,转头问道:“花满楼,你信不信我?”甬道之中,光线昏暗,但他一双眼却明亮熠烁。

花满楼不加思索便点了头,“自然是信的。”

“好!那这里我们就偏偏不转。”陆小凤一拍手,直直往前走了去,花满楼也如方才一样跟上。

他们沿着甬道转了几个弯,走上一个石台,便看见面前的一个“停”字。陆小凤停下了脚步,花满楼也停住了,“是不是又看见了‘停’字?”

陆小凤点点头,才意识花满楼看不见,又道:“是,叫我们推,我们就推,但叫我们转,我们却未转,现下这个停,我们又停了。这问剑庄主终究不是霍休,我也不是他的朋友,他当然不会舍不得让我们中这些机关的招。所以我才会一会儿听话,一会儿又不听。”说着他就丢了一枚银锭在前面的石砖上。

机关一触即发,箭阵在前,枪阵接上,最后还有一波细如发丝却泛着幽幽绿光的暗器毒针。

陆小凤轻哼一声,“果然。”

花满楼的脸色一凛,如此精密的机关,就是他们二人合力也不一定能逃得过,“这些机关环环相扣,我们若是中了一个,后面的也会接连触发。要是真的中了招,只有九死一生。”

陆小凤道:“没错。”

他话音刚落,石台便动了,他们正升往问剑阁的第二层。

“哈哈哈。”陆小凤笑了,得意地一抹两撇髭须,“一实一虚,虚虚实实。这个问剑庄主好心计啊。”

花满楼道:“第一次我们听话推了门,发现的确没有机关陷阱。但看到‘转’字时,我们若还觉得听话便会无碍的话就一定会陷入机关,纵是侥幸脱了身,又回到正确的路上来,都不会再信这第三个‘停’字,继续走下去,只有无穷无尽的机关。”

陆小凤道:“正是如此。”

石台停住,他们已到了一间四周皆是石壁的密室里。石壁密不透风,室内的光源只有密室四角的四盏长明灯。

密室的四面石壁上,用琉璃封着四把剑*,一把剑光华清冽又雍容,剑柄雕刻如列星之行,一把剑身深邃亹翼,纹路如流水之波,一把剑长三尺,剑身清亮,剑光泓明,最后一把却是断剑,剑纹如松,剑虽断,杀伐之气却犹在。这四把剑,光是远远看着便知绝非凡物。

可惜它们面前的两人,一人盲如蝙蝠,一人不用剑,也不好剑,这四把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的名剑只能受了冷落。

陆小凤与花满楼正站在密室的中央,除了四壁上的四把名剑,他们面前还有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两个白玉碗,碗内是酒香浓酽的烈酒。陆小凤轻嗅了嗅,竟是他喜欢的竹叶青。

他低头一瞧,桌上赫然有一个“喝”字。他撇撇嘴,将酒碗抬起歪头一看,果然有个摔字。

花满楼忽然收了身前纸扇,仔细一嗅,脸色乍然凝重了许多,急忙道:“不好!屏住呼吸!”

陆小凤的头已经有些发晕,立刻屏息,运功试图将吸进去的毒逼出来。但这毒却并非内力能逼尽的,余毒已飞快地渗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抬眼一看,花满楼果然也是脸色发青,嘴唇上已全无血色。

他们现在只能赌一把,赌这两碗酒里是解药而不是毒药。

陆小凤将酒碗递到他嘴边,“喝!”

花满楼脚下不稳,就着陆小凤的手将碗中的酒一口饮尽,陆小凤见他喝完,才发觉自己也是四肢发软,赶忙将另一碗酒也喝了下去。

这毒来得快,散得也快。

花满楼的脸色立时就好了许多,他连忙问:“陆小凤,你怎样?”

陆小凤拍拍他的肩,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衫让花满楼安下了心,“没事了。看来是只要进了这密室,这碗酒就不得不喝了。”

花满楼摸了摸手中的酒碗,碗底刻着个“摔”字,他却将碗又放回了桌上,两个白玉酒碗又摆回了原位。

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密室忽然打开了一道暗门,正午的炎炎烈阳也照进了密室。陆小凤眯了会儿眼才适应过来室外的强光。暗门后是台阶,通往问剑阁的第三层。

先前的声音再次响起,“陆大侠,花公子,请快出来吧。那些剑都有些年岁了,更喜欢待在黑暗里。”

陆小凤侧头看花满楼,花满楼亦恰好在“看”他,他们虽有一人目盲,无法交换眼神,却在那一瞬便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一踏上台阶,身后的暗门就合上了。

问剑阁的第三层如同一个座落在屋舍之上的亭台,四面无壁,只有及腰高的桅栏,山风穿堂分外舒爽,且抬眼一望就能看见问剑山庄与后山的好景致。

这样毫无遮拦的楼阁,轻功稍好些的人都能轻易翻上来,可陆小凤与花满楼没有翻,反而是走了曲折回环的路,脚踏实地上来的。

因为这亭台般的顶层数根红柱间密布着一根根交错纵横的丝线,细得几不可见,也锋锐到吹毛立断。

和风送来几片后山上凋落的桑叶,一片桑叶盘旋到那负手而立的人面前,他便伸手接住,桑叶却忽的在他掌中裂作了三瓣,断口整齐,如同被利剑切过。

问剑庄主笑得很是随和,他有副十分出挑的皮相,虽比陆小凤他们年长些,却独有些沉稳内敛的气质。女孩子们到了懂事的年纪,最喜欢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男人了。

烈阳之下,看见问剑庄主的笑,陆小凤却感觉背心一阵发寒。

问剑庄主道:“久闻陆大侠与花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花满楼抱扇一揖,面上带着温雅得体的笑,道:“庄主过奖,问剑山庄之名也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不知庄主名讳。”陆小凤未说话,也是回了一礼。

问剑庄主轻笑一声,看上去甚为豁达爽朗,“倒是忘了,这江湖上知道问剑山庄的人不少,知道我姓字的却少得可怜。在下徐云英。”

陆小凤上前一步,道:“徐庄主,你可知我二人来此的目的?”

徐云英点头,“自是知道的。”

陆小凤道:“那便劳烦徐庄主取来西门吹雪的解药。”

徐云英把玩着手中断作三瓣的桑叶,轻描淡写道:“不急。”他瞧也不瞧陆小凤,忽的与方才跟他们打招呼时判若两人,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暗含了几分轻蔑。

陆小凤气得发笑,冷笑,他的语气略重了些,“徐庄主邀西门吹雪比试,临到比试时却换了人,换上的人还是不择手段要报杀父之仇的人,用的剑也是冶了毒的浪剑。西门吹雪中毒后,徐庄主更是肆意放出他中毒的消息,引得西门的仇家纷纷找了去。徐庄主这般行径,不怕被江湖人所不齿吗?”

徐云英嘴角一勾,又是那种三分邪气,七分轻蔑的冷笑,只是他的笑只出现了一瞬,霎时又变作了满脸的正气凛然,面对陆小凤的指责,更是眸中都含了几分无辜的意味,“陆大侠怎会如此说?那独孤子英是在我与西门庄主比试前突然冒出来的,不由分说就要与西门庄主决一死战。我拦不住他,西门庄主也无异议,才有了那一场较量。谁知独孤子英他报仇心切用了伤人即死的隋刃,西门庄主受了伤,我便约他改日再战。”

陆小凤轻哼一声,“那唯独你才有的解药又如何说?”

徐云英叹了口气,满脸惋惜,“当日西门庄主与我改约之后就立刻离开了,我还未来得及说,我问剑山庄通晓天下名剑,自然是知道如何解隋刃之毒的。西门庄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只能放出消息,告知他,解药在问剑山庄我这处。”

徐云英说得诚恳,若是陆小凤未看见他先前那一笑,也要被他骗过去。陆小凤怒意又重了几分,“你既是诚心送药,先前在楼下又何必如此为难我们?”

徐云英笑道:“素闻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是难得的好友,花满楼又是陆小凤的莫逆之交。江湖中人,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皆可。为救西门庄主,受这些小小的考验,陆大侠与花公子也该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陆小凤被气得发笑,道:“那便将解药拿来吧。”这回,他已说不出与之前一样的客气话了。

徐云英点头,眸光中透出些邪气,“解药自然是要给的,可要先给的,却不是西门庄主的解药,而是二位的解药。”

陆小凤与花满楼一齐皱了眉,他们方才的确是中了长明灯灯油中的毒,可那两碗酒已将毒解了。花满楼舒展开眉头,泰然道:“徐庄主,陆兄与我方才中的毒已解了,不知庄主所说的解药又是什么毒的解药?”

徐云英再不掩饰,大笑道:“你们只知那两碗酒可解密室中灯油之毒,却不知道酒中除了解药,还有另一种毒药!”

陆小凤朗眉一凛,喝道:“徐云英,把解药交出来!”

徐云英歪了歪头,邪气的笑又出现在他的脸上,“陆大侠莫急,先听我说。那两碗酒里,只有一碗下了毒。而刚好,我这里也只有一颗解药。”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轻轻一摇,药丸便撞在了瓶壁上。

听那声音,瓶中果然只有一颗解药。

陆小凤问道:“哪一碗是毒酒?”

徐云英做出思索的样子,让陆小凤胸中的怒意更加势旺。他摇了摇头,“哎,问剑山庄平日里事务太多,我早已忘了下毒的是哪一碗了。”

陆小凤听得,立时飞身往前,徐云英见状,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一出鞘便有吟声如龙,阳光浸洒在剑身上,如同临渊流水,幽深且明冽。剑是把绝世的好剑,剑招亦是绝好的剑招。

剑刃上透出森寒剑气,直指陆小凤肩井穴的破绽。他的剑气太锋锐,且带着刀势的霸道,一来就以三式凌厉的劈斩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封死,陆小凤在剑上落不了指,就夹不住剑,就会被那一剑所伤。

可陆小凤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花满楼。

花满楼的扇柄已抵在了徐云英的命门大穴上。

徐云英再往前一寸,他的剑就会刺进陆小凤的肩井穴,但同样,陆小凤的手指也会落在他的巨阙穴上。而花满楼只要将扇柄上内蕴的气劲送进徐云英的命门中,他就必死无疑。

三人同时停下了。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徐云英很干脆地收了剑,也不管花满楼的扇柄仍抵在他的命门上。

陆小凤也收回了手,“解药!”

徐云英爽快地将瓷瓶丢给陆小凤。

陆小凤厉声问道:“哪一碗是毒酒?”

徐云英十分镇定地笑了,作为一庄之主的气势朝两人压了去,“花公子,你可以放下扇子了。你从不杀人,自然就不会杀我。”

陆小凤冷笑道:“可我会杀人。”

徐云英摇头,“可你不会杀我。因为解隋刃之毒的解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何配置。”

花满楼放下了扇子,走回陆小凤身边,“徐庄主如此,是为了报贵派独孤掌门的仇?”

方才的简单交手,他与陆小凤都已看出来了徐云英使的正是独孤一鹤的绝技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名字中有个英字,想来应该就是当年与独孤子英一起脱出峨眉派闯荡江湖的那个师弟了。

徐云英又摇了头,“师傅的仇,自有独孤师兄替他报。”

陆小凤道:“那你又是为何给我们下毒?”

花满楼轻拍了下陆小凤的手臂,指着楼阁外的一个方向,正是他们上来时徐云英俯望的方向,“陆兄,你往那边看看,那个妇人是否是石夫人?”

花满楼耳力过人,而今日的风向又正好助了他几分,他听见了那边院落中,正与仆役交谈的妇人声音。

陆小凤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小院中花白头发的妇人,正是四个多月前从深山小村中消失的石夫人。

陆小凤顿时明白了,却又更加疑惑了,“你是青衣楼的人。”

徐云英道:“曾经是。当年我与独孤师兄分道扬镳,他去做浪迹天涯的剑客,而我入了霍休的麾下。”

不仅是入了霍休的麾下。想来这徐云英虽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却手握翻云覆雨的势力,他于霍休,定是左膀右臂的存在,且在后来的青衣楼中也有着仅次于霍休的地位。不然他也不能在霍休死后收拢了青衣楼的残余势力,又建了这个丝毫不亚于当年青衣楼的问剑山庄。霍休那些失踪的财产大抵也都落入了他的手中吧。

陆小凤道:“你应该知道石秀雪是死于上官飞燕的暗器。”

徐云英恨恨喝道:“秀雪本不会死!”

“原本师傅那次下山,是要与霍休结盟,而到时峨眉派与青衣楼做了同盟,我亦能亮出自己拼了十多年的命换来的身份地位,名正言顺地与秀雪成亲。”徐云英沉着不再,一双眼几乎要被仇恨溢满,“如果不是你们从中作梗,秀雪她们四人又怎么会被上官飞燕盯上?如果你们不向她们询问线索,上官飞燕又怎么会杀她灭口?下杀手的上官飞燕已经死了,今天你们也要为秀雪偿命!”

天空中远远地飞来一只似乎是大雁的鸟。可现在已经入冬,它早已错过了南迁的时节,如同徐云英错过了石秀雪。

花满楼的脸上流露出怜悯,石秀雪死在他怀中时,又怎能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对她痴情至此的男人会为了给她报仇如此费劲心机呢?

花满楼道:“徐庄主,你痛失所爱,我亦是为石姑娘的死难过惋惜。可你又可曾想过石姑娘是否愿意你用别人的血去祭念她?”

徐云英满眼猩红,早已听不进劝解的话。他纵声大笑,“你们还是先想想手中的唯一一颗解药该归谁吧!”

陆小凤猛然心悸。

解药只有一颗,却不知道中毒的人是谁。这一颗解药该给谁?若是给对了人,那两个人都能平安,若是给错了,那就必然会有一人枉死。

陆小凤回头看向花满楼,他同样是一脸凝重。

徐云英狰狞道:“陆小凤,花满楼,你们激我道清缘由,不过就是想拖延时间,等到毒发时就自然清楚该把解药给谁。可你们错了,离毒发至多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而这解药只有在毒发前服下才会有用。毒发之后,纵是有上百颗解药也再解不了毒!”

“你!”陆小凤气极,又欲动手。

徐云英却道:“解药只有一颗。我死,你们就拿不到西门吹雪的解药。二位,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他的目光在陆小凤与花满楼之间徘徊,怨恨刻入眼底。

他就是要看这一对好友为这唯一活命的机会反目成仇,要让他们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他一挑眉,笑容鄙薄,“怎么?还不动手吗?时间可不多了。”

可他终究不了解陆小凤与花满楼。

花满楼望向陆小凤,眼眸清透,笑意温泽,润如初开兰花的蕊瓣,“陆兄,我的那碗酒中并无异样,想来该是无毒的那碗。”

他说得诚恳且笃定,任是谁听了都难不信服。

徐云英却冷笑道:“花满楼,这毒是无色无味且无嗅的。”

花满楼轻摇了摇头,从容道:“徐庄主,旁人所说的无味无嗅,其实只是味道淡至了常人难以辨识的程度罢了。而恰好我的嗅觉和味觉比常人稍灵,能将那种极淡的味道分辨出来。”

徐云英冷哼一声,“谁都会有大意的时候。花满楼,你这样的大意,也许会搭上自己命啊。”他的背心中已冒出了些冷汗,因为陆小凤与花满楼并未如他料想般为解药反目,花满楼更是执意要将解药让给陆小凤。

他本以为因折扇引蜂一事,陆小凤数月不见花满楼,必是因为心中存疑。两人之间已然有了隔阂,分崩离析的种子早是深埋入土,只等一个这样的契机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他却未曾想到这两人的关系仍是完璧如初。

花满楼不再与徐云英辩驳,伸手将陆小凤手中的瓷瓶往他怀中轻推了推,“陆兄,若你还相信我的鼻子和味觉,就快些将解药服下吧。”

陆小凤的心境自方才起,就一直波澜不定着。解药只有这一枚,花满楼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大意遗漏了那碗酒中毒药的味道?他如何就能如此笃定?是他绝无错漏的可能,还是无论中毒的是谁,他只想将这活命的机会给他?

人都会犯错的。

陆小凤胸中猛地一疼,好似有牛毛般细的针扎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花满楼见他仍没有动作,提醒道:“陆兄,时间所剩无几了。”

陆小凤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应道:“好,我吃!”说罢,他就将瓷瓶中的药丸倒进了口中。

花满楼藏在袖下的手已握得指节发白,听见陆小凤服下解药,才终于放松了去。

陆小凤怎会没有注意到?

花满楼放松的那一瞬,陆小凤的手指闪电般袭出。花满楼刚听到破空的风声就已不能动了。

陆小凤垂睫,目光细细将花满楼的脸庞描摹了一遍,唇边不觉便带了笑。他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花满楼竟是生得如此好看,俊秀的眉目,直挺的鼻梁,淡色的仰月唇,随意的一颦一笑便可入了画去。且还是那落笔之人的福分。

他此生与花满楼相识了多久,便信了花满楼多久。花满楼的话,他亦信了千句万句。但偏偏这次他不能信。因为他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亦是花满楼心中所想的。

以徐云英的心计,有毒的酒绝非只是一碗。但解药却的确只有一颗。

徐云英等的就是他们为这解药反目,有一人抢到解药服下后,却发现中毒的是另一人。他要的,就是这服下解药的人不仅背弃了朋友之义,到头来更是发现自己的一时私心将朋友推上了死路。

这般险恶讥诮的心思,陆小凤猜得到,花满楼自然也猜得到。可花满楼却执意要让陆小凤吃下那枚解药。

灵犀一点,点开了陆小凤心中的迷障。往日种种在陆小凤脑海中飞掠而过。

他何须逃,又何须怕?他与花满楼,连性命都能交付,满腔的情意又如何托付不得?

自一开始,他怕的就只不过是担不起花满楼的那份情意与期许。可花满楼既然信他,已全然将自己的一颗心毫无防备地递到了他面前,他便定要庇它一方安逸,护它十分周全。

陆小凤放肆地靠近花满楼,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输了。我也输了,阿楼。”

轻轻的几个字,落入花满楼的耳内,也落进花满楼的心里。

花满楼输了赌约。因为陆小凤半年之内不会去找他。因为一个死人无法去找一个活人。

陆小凤也输了,输的是一颗真心,输给了一颗真心。

陆小凤低下头,他想试一试,花满楼的唇是否如它的颜色一般柔软。

花满楼因为焦急蹙起的眉头忽的展开了,因为惊愕,也因为欢喜,一双无神的眼中皆是清波潋滟,神思荡漾。

那是初绽桃花般的絪缊颜色,也是如桃花般的柔软润泽,透着清浅的甜,也有属于花满楼独特又淡素的味道,如幽泉,如青竹,如芷兰。

陆小凤觉得这是会令他迷恋一生的味道。

可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流连了。他用舌尖轻巧地撬开花满楼的唇齿,将那颗藏在舌底的解药推入他口中。

这回,终于换陆小凤听见花满楼的心跳了。花满楼的整张脸上冲来一层薄薄的血色,呼吸急促,心跳更是快得不可思议。

花满楼也会有如此难以从容自若的模样,也会有这般方寸大乱的时候。陆小凤的笑格外得意。

他终于放开了花满楼,抬手点下一个穴道,让花满楼将口中的解药咽下。

满脸惊诧的徐云英终于回过神,讥笑道:“没想到名满江湖的陆小凤与花满楼根本就不是朋友之义兄弟之谊,而是分桃断袖的苟且情意!”他的语气极尖锐,极讽刺,如同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

言语有时比刀剑更伤人。

陆小凤解开花满楼的穴,体贴地扶住他的手臂,以免解穴后的内劲冲得他站立不稳。他一派坦然的模样,轻飘飘地睨了徐云英一眼,丝毫未将他的尖刻放在眼里,“我们之间是何种情意你又怎么会懂?”

恢复了自由的花满楼又蹙了眉,面上半是难抑的心悦,半是抹不去的担忧焦灼,“徐庄主,解药必定不只这一颗。”

他们竟是分毫未将那般刺耳的言语放在心上。

徐云英摇头,道:“不,解药真的只有这一颗。”

他话音落罢,陆小凤便浑身一软,若不是花满楼及时揽住他,他已跌倒在地。

花满楼扶着脸色发青的陆小凤就地坐下运功,一手抵在他背后输送内力。内力循环了一个小周天,陆小凤便吐出一口血,那血浓稠泛黑,染毒颇深。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能嗅到一股浓郁的苦涩气味。他起身道:“徐云英!”语气中已再无半点客气。

徐云英手已按在剑柄上,厉笑道:“我说过,一旦毒发,就算有再多解药也无济于事。我还说过,今日,你与陆小凤都要为秀雪偿命!”

陆小凤坐在地上专心运功御毒,早已无丝毫还手之力,徐云英的对手只有一个花满楼。花满楼的身手不弱,一手流云飞袖已是妙绝,更有陆小凤独步天下的灵犀一指傍身。若将他排入当世十大高手之列,但凡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有异议。

可他终究是个瞎子!徐云英冷眼一扫,剑已出鞘,却非攻向花满楼,而是划断了木柱上的一根细绳。

阁楼的顶梁上接二连三落下一串串铜铃,铃声清脆,连绵不绝,虽悦耳,却也密集得令人烦躁。

天空中传来一阵沙哑的隼鸣。原来先前那只大雁般的孤鸟并非大雁,而是只威武神气的猎隼。它在问剑山庄上盘旋了半天,才直往问剑阁飞掠而来。

陆小凤因那繁杂的铜铃声睁开了眼,却正瞧见展翅而来的白隼,连忙吹了声长哨。

那猎隼训练有素,颇通人性,听到那哨音后便一拧身,自阁顶略过,却是及时松了爪将一个竹笺筒抛了过来。

三人同时朝那笺筒出手。笺筒离陆小凤最近,轻易便入了他的手。徐云英的剑直刺而来,要逼他放手,剑锋却只刺透了花满楼的扇面。

花满楼合扇,扇骨便将三尺青锋夹住了。这密集的铜铃声的确是扰乱了他的听觉,但这般大的动静他还是能听得清的。

陆小凤打开笺筒,取出里面的纸笺,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他一眼便看完了,看完便笑了。纸笺碎作残片自他指间散落,不给徐云英留下一点一探究竟的机会。

徐云英连失了两次先机,心下气极,手下欲拔剑,剑锋却似在扇骨间生了根,如何也抽不出半分。他眉间尽是阴郁,喝道:“无论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今日都救不了你们!”

陆小凤气息虚浮,面色青白,嘴边还沾着黑血,却笑得甚为得意,神情中满是自信,“哦?你既然不知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又怎么知道它救不了我们呢?”

事情似乎因为那一纸信笺的出现而有了转机,陆小凤好像并不在乎体内的剧毒,花满楼亦是压制着徐云英。

徐云英慌燥了,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能让陆小凤顿时扭转了局面。

陆小凤神色委顿,却星目含光,看得徐云英心下一阵不安,“花满楼的折扇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徐云英拔剑不出,索性松了手。问剑山庄最不缺的就是名剑,利剑。他一转身,就抽出了旁边桌案上的另一柄剑,剑吟清脆,刃明如星曜,亦是一把不输他先前佩剑的好剑。

他微眯了眼,“是又如何?”

见他松了剑,花满楼也松了握着扇的手,轻轻一带,那柄剑就落入他手中。

陆小凤站立不稳,便将手搭在花满楼肩上,花满楼也空出一只手挽住他。陆小凤只觉得心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甜,难以自抑地侧过脸对花满楼笑了笑。花满楼看不见,却似乎有所感应,亦在唇角勾出了浅笑。

徐云英见状,如同被火上浇油般,怒意更甚,几乎气得发抖。

陆小凤悠悠道来,“你本来是要借我的手将折扇还给花满楼,花满楼对我毫无防备,毒蜂之计十拿九稳。但你却没想到我迟迟未去找他,所以你干脆将计就计,用毒蜂来对付我。若事成,花满楼身边少了我这个朋友,正好方便你下手。若不成,也可以引得我与花满楼生了嫌隙,你还可以用这一出戏让我们两虎相争。”

徐云英又气又笑,“你果然很聪明。可惜注定要栽在我的手里。”

陆小凤大笑,笑了两声又突然被喉头涌上来的血呛住。他吐掉毒血,模样凄惨,却仍笑得如稳操胜券,“你也很聪明,可惜注定要栽在我的手里。”

徐云英不屑一笑,道:“莫要拖延时间了,那猎隼无非就是来与你报信,通知你你的朋友们快到了。不过等你朋友赶到这里时,你们怕是尸体都已冷透了!”

徐云英再次出手,剑光如虹,追星赶月,势如破竹。他已清楚自己剑招动作大开大合,就算有铜铃作扰,花满楼仍是能闻声辩位,所以他出的不只是剑,更有三根丝线。三根细如牛毛,却可削金断石的丝线。

花满楼横剑而立,封死了徐云英的进势,转身用柔劲将陆小凤送到了身后徐云英剑气所不及的地方。

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花满楼就意识到徐云英并非只用了剑。他的袖袍被一种他听不见的武器割破了。

一串串铜铃随风摇动,铃鸣如绵延不尽的海浪,将细微的声音自花满楼的感知中掩藏了起来。

花满楼听不见丝线攻来的方向,每一招都接得险象环出。徐云英的剑带着嗜血的寒光,每一剑都是狠戾的杀招,但真正对花满楼有威胁的却不是他剑风凌烈的刀剑双杀,而是他左手中三根破空无声的丝线。有他的内力灌注,这三条丝线如同三根催命索一般朝花满楼缠缚而上。

花满楼辨不出丝线的位置,每每都要在丝线划破衣衫甚至划破皮肤时才能感知到。虽然徐云英的每一招都会将花满楼逼入绝境,花满楼却每一次皆会绝处逢生。

等徐云英意识到玄机所在时,已迟了。

半倚着亭柱的陆小凤一直都在用指头前后左右地敲着方位。

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却可以做他的眼睛。

徐云英脚步一顿,招式亦止。他的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脸也变成了青灰色。

花满楼的剑没有刺伤他,花满楼的手指亦没有点中他。

徐云英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只有靠扶着剑才能勉强立住。他颈侧的头发中滚落出一个寸许大的虫尸,是毒蜂。

夺了别人的命,毒蜂也活不了。

阁楼下的花丛中成群结队的毒蜂似乎失去了限制,一哄而散。

徐云英在看清地上缺了尾针的毒蜂尸体后脸色更加糟糕,血色褪尽,几乎与躺在棺材中的尸体一般无二。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陆小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你……”

陆小凤艰难地提起声音,苍白的脸上挤出了几分得意的笑,“你要是与一位偷王之王做了朋友,也能多少学到些妙手空空的功夫。”

徐云英伸手入怀一摸,那把本该在陆小凤身上的纸扇居然正在他的怀中。他想起方才与陆小凤交手时,离自己巨阙穴只差一寸的手指。怕是在收招时,陆小凤已将这扇子塞进他怀中了吧。

徐云英惨淡一笑,面上的邪气与怨恨一齐散了,只剩下痴迷与欣喜。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朦胧唤道:“秀……秀雪……你来了。”

他倒下时,面上是含着笑。

花满楼叹了口气,放下剑走到陆小凤面前,揽住他的腰将他扶起来。

陆小凤安心地倚着花满楼,喟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花满楼亦惋惜道:“害人终害己。”

徐云英若非为了扰乱花满楼的听觉布了满堂铜铃,也不会听不见那毒蜂靠近的声音。毒蜂是他命人培植出的剧毒品种,中毒即死。自作自受,莫过于此。

花满楼扶着陆小凤在第三层阁楼上寻找出阁的机关,忽然想起方才的一个疑问,“司空兄传来的消息是什么?”

陆小凤一笑,说出了十个字,“梅下药神泉,尽解天下毒。”

 

【注:隋刃就是和毒药一起炼出来的剑,原文《新唐书·南诏传》,感谢度娘。】

【注:四把名剑友情出场,分别是纯钧、龙渊、照胆、鱼肠,毕竟是叫问剑山庄,不能没有名剑坐庄不是?】

【那句话好想写成“我和花满楼的情意你懂个屁!”啊_(:з」∠)_】

 

其四·一瓶泉水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交了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这两个朋友是修了三世的福分,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横竖算下来,还是有五辈子的霉。

连续五天五夜未休息,找来了陆小凤去解西门吹雪的围,又去找到西门吹雪,护送他回万梅山庄,最后再从万梅山庄送一瓶泉水给陆小凤。

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把装着药神泉水的白瓷瓶丢给陆小凤后,他就直直推开门往对面的客房走了去。

陆小凤握着被司空摘星揣热了的瓷瓶,感觉心里也如手中这般温暖。他扬声道:“猴精,睡醒了我请你喝酒去!”

司空摘星头也不回,“这回我非要把你喝成穷光蛋,陆小鸡!”

木门哐地关上,陆小凤就再听不见司空摘星的动静了。

他回过头,看见花满楼也在笑,心中的欢喜顿时压过了毒药的折磨。有他们这样的朋友,的确是世上最值得开心的事了。

不,花满楼已不止是他的朋友。

花满楼起身将门关上,“陆兄,不要再耽搁了。”

陆小凤点头,扯开瓶口的泥封,一口将瓶中的泉水饮尽。

药神泉水十年才积得一捧,百年才蓄得出一浅潭,稀罕至极,却当得起药神之称。陆小凤与花满楼一齐耗尽了内力才抵御了一天一夜的毒,在泉水一入腹时就已开始渐渐消散。

陆小凤的呼吸终于又变得顺畅,劲力也重新回到了四肢中。

见陆小凤久久都未言语,花满楼问道:“这泉水如何?”

陆小凤如今一身舒爽,便起了玩笑心思,咂了咂嘴,道:“清醇甘冽,喝着齿颊生香。”这分明是喝酒品茶的评断之语。

花满楼轻笑,知他已无碍,也乐得陪他接下去,“那它苦吗?”

陆小凤愕然,想起数月前凉亭中花满楼的一问。若非那时花满楼一语道破,他们也没有如今这坦诚心意的一天。

陆小凤猜,若花满楼不说,他许是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幸好,幸好,有花满楼。

陆小凤并不在乎对面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做足了满口苦涩的戏,就像个喝黑稠汤药的小孩,眉毛差点皱成了一团,“苦,苦极了。”

花满楼被他逗笑,唇角勾得更深。陆小凤心神一荡,只觉得窗外飞雪连天也似春光恰好。他凑到花满楼近前,吐息徐徐擦过花满楼的耳朵,“再苦我亦是甘之如饴的。”

花满楼不着痕迹地向后躲了躲,面色如常地端起桌上的茶,浅嘬了一口。

陆小凤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花满楼,只觉得就这般与他待在一处,心里也是愉悦得紧。当他发现花满楼染了霞色的耳朵时,那股愉悦便更浓了。

陆小凤似有了些感慨,问道:“花满楼,你就没担心过我会辜负了你吗?”

花满楼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笑道:“没有。”

陆小凤放下手,讶异又感动地看他,“真的没有?你就不怕我这个江湖浪子会不把你的心意当一回事吗?”

花满楼无奈笑了,毅然摇了摇头,道:“没有,你不会的。”

陆小凤不解,道:“为何?”

花满楼自若道:“因为你身上的香味。”

“香味?什么香味?”陆小凤面带疑惑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又挽起自己垂下的鬓发嗅了嗅,“你说的是什么香味?”

花满楼轻笑,脸上忽的多了几分戏谑意味,“你还记得心花怒放丹吗?”

陆小凤点头,道:“记得。中秋节前后服用,清火祛湿,遍体生香。”他一字不差重复了花满楼当时说的话。

花满楼道:“除了这些之外,它还有一个功效我忘了告诉你。”

陆小凤忙问道:“什么?”

花满楼道:“心花怒放之后,服药之人每每心花一动,就会遍体生香。这香很淡,你若不仔细去闻,是察觉不到的。”

陆小凤愕然,笑容中颇有几分无奈。

花满楼问道:“你可还记得你问过我如何知道丹凤公主对你有意?”

陆小凤眯了眼,道:“记得,你说你是闻出来的。还说这种事情我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花满楼点头,“如今你可明白了?”

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浪子时,这个浪子怎么能不动心起意呢?就是陆小凤动了心,生了香,花满楼闻见了,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了些情意。

“明白。”陆小凤撇了撇嘴,心思又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那花满楼,现在我身上还有香味吗?”

花满楼扭头望向他,眼神失焦,却眸光潋滟,生生比过了那波澜泛泛的水暖春江。他笑道:“有的,与我一起时,都有的。”

陆小凤又听到了花满楼的心跳声,略快,略急,却与他的心跳意外合拍。

 

【完】

 

 

【作者废话:全文完结啦~\(≧▽≦)/~拉了这么长的案情其实就想看小凤凰和七童遮雨,还有最后的认输和亲亲_(:з」∠)_坑填上了,不合理的地方其实还不少,但是还是费了一番心血,一开始的脑洞就只是心花怒放丹的新设定和花公子先告白,没想到最后成文会这么长……这俩之间的这种信任,很美好啊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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