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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人设陆花】世间小人(短篇/HE)

简介:江湖小事的续篇。给圆回来了。继续让坏人谈恋爱。

会有一点点关于黑化原因的提及,仅仅个人脑补。


前篇《江湖小事》


【1】

否极泰来,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是个简单又实在的道理。

花家权势盛极一时,而令它转衰的行动也已暗暗开始了。

灯光昏暗的大堂里,或坐或立着十数个人影。

主座上的人道:“花家主事虽不是花满楼,盟主之位明面上却是他的。若想对花家下手,就得先同时抽去明面与暗地里的两根主心骨。”

“花家家主花如令年老体弱,行事极有规律,我们已做好安排。但花满楼本就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平日里又行踪成谜,难以下手。”

“今日召集各位,就是为了选出有能力刺杀此人的人。”

堂中有人冷冷一哼。他们并非是他的下属,有几个勉强算得盟友,剩下的便是专接这种生意的亡命之徒。他不拿出能让他们动心的条件,这种极有可能搭上命的买卖是不会有人去接的。

主座上的人悠悠道:“赏金十万两纹银。”

堂中不只一人冷笑,“花家一倒,你们在那金库里随便一抓也不止这个数吧。”

主座上的人接道:“……预付。事成之后还有四十万两奉上。”

“我接。”说话的人一抬手,撩起披在身上的斗篷,布料颜色浓重如今晚的夜色。

有人不服,轻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一手快剑出鞘只需一息就能舞出三十六式,在这三十六式里他能轻易取走十个大汉的性命。

“算你大爷。”那人语气轻松,似乎未将这杀手放在眼里。

杀手立刻就要拔剑。

只听“叮”的一声。

杀手的剑没拔出来。

一枚金钱镖打在了他的剑柄上,将他拔出三寸的剑又打了回去,震得他手腕发麻。

杀手又要拔剑。

又听得“叮”的一声。

他的剑仍是未拔出来。

又是枚金钱镖后发先至。杀手不是个傻子,这回他乖乖将手从剑柄上放下了,人也坐回了椅子上。

主座上的人笑道:“那这单生意便归这位少侠了。”

 

【2】

花家越是壮大,其下的门客就越是多。趋炎附势的人削尖了脑袋往桃花堡的门里钻,但花家也不是救济所,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往里放。

桃花堡大得惊人,花家的财力也雄厚得惊人,几乎每个门客都能被安排到一处独立的院落,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简陋,全看门客自己的本事。

这个紫衣的年轻人就被婢女领到了一处小院落里,他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左右张望着,模样虽不好看,一双眼睛却是灵动得喜人。

小婢女掩口轻笑,“你叫什么名字呀?”

年轻人朝她笑了,“封小鹭,你呢?”

他就是易容改貌之后的陆小凤。他虽不会易容,却有个易容术冠绝天下的好朋友司空摘星。

小婢女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微红了脸,“我叫阿翠,以……以后你需要人服侍就叫我吧。”

陆小凤笑得眼角微弯,眼底却没有笑意,“好啊。”

阿翠羞得低下了头,转身就走,走没几步又回过头,“对了,封小鹭,桃花堡里有几处地方你千万不能去。一是老爷的院子,二是藏书阁,三就是七公子的院子。”

陆小凤问道:“你家有七位公子,为何偏偏七公子的院子去不得呢?”

阿翠老实地答道:“六位公子都不常在桃花堡,院子都是落了锁的不怕人误闯,但七公子的院子里有许多花草,每天都需要人去照顾,没有落锁,所以才怕人误闯。”

陆小凤又问:“你家七公子喜欢花草?”

阿翠道:“七公子当那盟主之前日子还算悠闲,就喜欢种花养草。一到开花的时候,就属七公子的院子最美,我们都是抢着去给七公子照顾花草的!”

陆小凤笑了笑,“他那么喜欢花草,怎么又要让别人去照顾呢?”

阿翠轻笑道:“笨啊你!七公子现在做了武林盟主事务缠身,时常都不在桃花堡,又担心他的花草,所以才会让我们去照顾啊。”

陆小凤露出憨实的笑,挠了挠头,“这样啊。”

 

【3】

陆小凤在桃花堡里住了一个月。已算得上他成为浪子以来定居最久的一次了。

他每天夜里都会到那小婢女叮嘱过他千万不能去的地方去逛一圈。

花如令的院子他没什么兴趣,反正那些人已有办法对付他,也用不着他多管闲事。那院子老气得紧,陆小凤去过一次之后就不再去了。

藏书阁里他光顾了几次就找到了花家历年来的账簿。与朱停做久了朋友,要是再不通些机关术,他就不是陆小凤了。

他拿起两本,沉甸甸的,想了想手里的十万两和将到手的四十万两银子,又想了想那些堆积如山的账簿能卖到的价钱,便把账簿又丢了回去。他可不想因为搬账簿而累死。

或许朱停耳濡目染与他的不止有机关术,还有懒病。

花满楼的院子他倒是去得乐此不疲。若是有人从外面经过,定是会被那房里如同鬼火般的灯光吓个半死。

在花满楼的房间里待了一个月,陆小凤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花满楼。

他看过书柜下层压着的一叠叠纸稿,才知道原来盲人也可以写出如此好看的字,清逸俊秀,温雅里藏着锋芒。

除了写得一手好看的字,花满楼还会画画。

这也是陆小凤第一次看盲人的画。从积灰最多,年代最久远的画,到最近的画。

最初,花满楼还在努力又严谨地画下记忆中飞鸟青鱼的模样,他的手摸索着画纸和砚台时会沾上墨,弄脏了整幅画纸。

陆小凤仿佛看到了一个倔强的孩子竭力地藏住了自己的绝望,却藏不住握笔的手的战栗。那个孩子的脸上一定如同这纸面上一样被蹭得烦乱。

后来,花满楼画起了花草,或许他逐寸逐寸地抚摸过它们,才会画得如此精致真实。但它们总是缺了些鲜活的生气,似乎下一瞬就要枯败了去。连陆小凤这种不会赏画的人都如此觉得。

他忽然就叹了口气,吹得烛火摇曳恍惚。

渐渐地,花满楼不再画他的花草了,他的画变成了写意的线条,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或曲或直,有时饱蘸浓墨,有时淡墨轻描。

陆小凤猜他画的是雨雪,是山水,是群星皎月,是旭日烟霞。但他早已忘记了它们真实的样子。

这就是花满楼的世界吗?陆小凤想。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花满楼如此之近。比那日在桥上握着他的手数河灯时更近。

陆小凤展开最后一幅画。画上大半都是流畅平缓的曲线,曲线里缀着无数细细密密的墨点。

陆小凤都不需去猜。那是孟河灯会,每一点墨都是他数过的河灯。

 

【4】

陆小凤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单很干净,是阿翠今天刚为他换上的,被子里散发着温暖的阳光味道。催人入眠。

可陆小凤却睡不着。

他在想那些画。从头到尾,画上只有黑与白。而瞎子的世界里只有黑。

有两种人,杀起来最是容易。一种是素不相识的人,无情意,无牵绊,下手的时候便不会有迟疑。另一种是十分了解的人,摸清了弱点与软肋,下手时既是出其不意又可直取要害。

这个道理花满楼比陆小凤先明白,所以陆小凤险些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陆小凤很聪明,吃一堑长一智之后,还打算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他把手垫在脑袋后面,轻叹了口气。

真可惜。他们要是相识早些,说不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5】

陆小凤又光顾花满楼的院子了。

他从窗户的老路进去,熟门熟路地摸到烛台,掏出火折子点燃。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火光燃起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往常他来这里时,黑灯瞎火的房间里可没有坐着另一个人。

“陆兄,久别无恙。”他的语气就像在问候一个老朋友。

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在他面前仿若无物。看不见的人反而能看穿更多骗局。

陆小凤倒是忘了,瞎子在夜里是不会点灯的,所以他不知道今晚花满楼已回来了。

陆小凤丝毫没有被抓包了的觉悟,大大方方地走到花满楼面前,“你知道是我?”

花满楼放下手中的账簿,“瞎子也能知道很多东西。”

陆小凤道:“比如我是陆小凤,不是来找你索命的陆小凤的冤魂?”

花满楼笑了,“冤魂又怎么去翻我那些旧稿?”

陆小凤眼珠一转,“或许这冤魂想多了解了解你。”

花满楼道:“那么现在我本人来了,冤魂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陆小凤坐到他对面,风流入骨的笑比夜里的唯一一盏烛火还要明亮,“冤魂想问花公子请不请人喝酒?”

花满楼抖开摺扇,平静地笑着,“好酒是有,但我只请朋友。”

陆小凤道:“还好你有朋友。”

花满楼却道:“我只有朋友的冤魂。”

陆小凤笑道:“冤魂也可以喝酒。”

花满楼道:“冤魂也可以喝酒?”

陆小凤挑眉,道:“我喝给你看。”

 

【6】

冤魂果然可以喝酒,还一喝就是三坛,三坛二十年的竹叶青。

两人坐在花满楼院中的小亭里,月色怡人,清风徐徐,就像他们初识的那晚。

花满楼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陆小凤,陆小凤是个聪明人,在他请他喝的酒上吃过一次亏,绝不会再吃第二次。而他却还是毫不设防地又喝了一次他请的酒。

聪明?还是愚蠢?

花满楼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

花满楼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喝得这么开心。”

陆小凤道:“哦?这么好的酒,这么美的月色,你为什么不开心?”

花满楼笑意微冷,“因为酒里有毒。”

陆小凤又喝了一口,还咂了咂嘴,“没有啊。”

花满楼道:“无嗅无味的毒你又怎么尝得出来?”

陆小凤大笑,“你不用骗我了,你不会下毒的。”

花满楼的微笑又变回了平静温和,“你知道?”

清凉的酒液滑下喉咙,凉意一消便是火热。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好奇,好奇我为什么可以远走高飞,再不与花家扯上半点关系,却偏偏又要深入虎穴。”

花满楼道:“不错。”

陆小凤道:“在你知道答案之前,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花满楼笑了,是他当上武林盟主一年来最开心的笑。

 

【7】

第二日。

花满楼与父亲交谈过之后回房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一出院门,却发觉有人在门口等他。

花满楼问道:“陆兄有事?”

陆小凤走近,道:“无事。”

花满楼笑了笑,“那陆兄请自便。”说罢,他便继续走了。

走了一段路,陆小凤却还在他后面跟着。也不掩藏踪迹,摆明了要让他知道。

花满楼又站住脚,“陆兄是要跟着我?”

陆小凤走到他身边,“我不跟着你,你怎么能早些知道我是为何而来呢?”

花满楼笑了,点头,“陆兄说得有理。”

陆小凤这下走在了花满楼的身边。

花满楼上马车,陆小凤上马车。花满楼下马车,陆小凤下马车。

花满楼进宅院,陆小凤进宅院。花满楼出宅院,陆小凤出宅院。

花满楼穿街绕巷,陆小凤穿街绕巷。

花满楼走进了一座闹市里普普通通的小楼,陆小凤感叹了一声怎么门都不关之后也走了进去。

小楼里有不少花草,还有不少书。花草都是花满楼院子里的品种,书都是与花满楼房间里一样专供盲人读的书。

这里就是花满楼不在桃花堡时常住的地方。

陆小凤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摸不清花满楼的行踪。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谁能想到堂堂武林盟主会住在喧杂闹市边上的一座简陋小楼里呢?

 

【8】

花满楼住在小楼,陆小凤也住进了小楼。吃花满楼的,住花满楼的,穿也穿花满楼的。谁叫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呢?

花满楼的日子很单调,不需他出面时,武林盟主的事务少有归他管的,倒是每日都会有人送来花家的账簿,里面不只是钱账,还有人命账。他每日处理完这些事之后,便只剩养花、读书、弹琴这三件事可做。

换了是陆小凤,怕是连三天都坚持不了。但他却看着花满楼如此生活了半月。

陆小凤在这小楼里神出鬼没,高兴来去,随意消失又随意出现。花满楼也不问。问了陆小凤也不会说真话,不如不问。

陆小凤在小楼里时也不做事,他要么喝着茶看花满楼做事,要么喝着酒看花满楼做事。

花满楼正在修剪花草。他修剪得严谨又仔细,与其说是爱极了它们,不如说是不让它们有一枝一叶生长得不如他愿。

陆小凤在一旁冷眼看着。谁叫你们是被花满楼养出来的花呢?

所以那时候他才要亲自来送我上路吧。明明可以随便把毒引下在我的茶水或者饭菜里。他想。我是他找来的,也要由他送走。

 

【9】

陆小凤看够了花满楼修剪花枝,便道:“花兄,你收留我这么久,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花满楼笑道:“陆兄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陆小凤道:“你等我问这个很久了?”

花满楼道:“陆兄若是一直不问,我也不会介意。”

陆小凤道:“但你知道我会问!”

花满楼道:“陆兄不是白吃白住的人,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陆小凤凑近他,眼睛亮亮的,嘴角弯弯的,“那我要不把你当别人呢?”

花满楼察觉到陆小凤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不退也不避,“那你自然不会怕欠我人情。”

陆小凤却退开了,“我不怕,却也不喜欢。”

花满楼的脸上闪过些别样的情绪,不是开心。

陆小凤又接道:“所以我教你灵犀一指吧!”

花满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灵犀一指是陆小凤闻名天下、独步武林的绝技。因为这绝技,全天下也找不出比陆小凤的手指更珍贵的手指了。

陆小凤又重复了一遍:“我教你灵犀一指。”

花满楼笑了,“好。”

 

【10】

灵犀一指是门精妙的武功,其中运气使力的法门比花满楼的流云飞袖还要巧妙复杂得多。

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只能手把手地教。只能。

一个月下来,花满楼学会了灵犀一指,陆小凤也几乎摸遍了花满楼浑身的穴道。

这是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两人看起来谁也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陆小凤教得悠悠闲闲,花满楼也学得悠悠闲闲。

但有人却悠闲不了,不仅悠闲不了,还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陆小凤常常离开小楼去见那些人。他每次见到的人都不同,他也知道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真正主事的人。但他们问的问题却总是相同的——你什么时候动手?

陆小凤的回答也总是相同的——不急,还没到时候。

为了不暴露小楼的位置,陆小凤每次回去都要花上许久甩掉跟踪的人。

小楼的位置只有他知道,才能保证他会是唯一一个做成这单生意的人。

那些人跟踪不了他,却有个最笨也最实用的办法——挨个排查。

小楼的位置陆小凤自己也知道瞒不过他们太久,不过,现在他却有了更好用的筹码。

 

【11】

来人还是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动手?”

陆小凤回答:“不急。我们重新谈谈。”

那人笑了,笑声尖锐,“谈什么?”

陆小凤也笑,风流倜傥,“我近来与花公子做了朋友,觉得有趣又亲近。”

那人笑声变了嘲讽,“你想如何?”

陆小凤还是笑,“我这个人对朋友一向很珍视。”

那人却不笑了,“你要毁约?”

“不。”陆小凤挑眉,寒星般的眸子漆黑,“我要提价。”

那人又气笑了,“提价多少?”

陆小凤伸出这世上最珍贵的两根手指,“两百万两。”

来人怒道:“两百万两?”

陆小凤点了点头。

那人冷哼一声,“一下翻了四倍,口气倒是不小。你可知朝廷一年税银多少?不过四百万两!你一开口要的就是一半!”

陆小凤抬手,道:“你不必暗示我你们是朝廷的人。你们不是。”

那人还在硬撑,“你也有猜错的时候!”

陆小凤笑了笑,“为朝廷做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你一看见就知道他是朝廷的人,就差没把‘例行公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而另一种到死也不会让人知道他是为谁做事的。”他指了指那人,“而你们,两种都不是。”

那人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就算我们不是朝廷的人,这单生意不与你做便是!”

陆小凤大笑,“这单生意你们只能与我做。”

那人冷笑,“我说过,你也有猜错的时候!”

陆小凤道:“以前或许你们还有机会,但现在你们只有我这一个选择。”

那人放声大笑,像是把之前的气都出尽了,“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陆小凤悠闲地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嫌弃这茶低劣的口感,“你们不是已经找到小楼了吗?你们尽可以去试试。”他有点口渴,嫌弃也不得不喝,“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试。”

以前他从来不是个挑嘴的人,人饿极渴极,野草也吃得,泥水也喝得。他受过苦,知道到嘴的东西来之不易,便也不嫌弃。倒是在花满楼身边把嘴养刁了。

那人半信半疑,差人传了信出去,即刻动手。

 

【12】

陆小凤在那坐了两个时辰,那人也收到了传回来的消息。

他怒喝道:“你居然教了他灵犀一指!”

陆小凤扬眉,“我也说过,这单生意你们只能与我做。”

那人气极,只恨不得一掌劈死陆小凤却又万万动不得手。因为他一旦动手,死的只会是自己,都不用劳烦陆小凤,他上面的人会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取了他的命。

陆小凤道:“如何?”

那人道:“你能保证杀得了他?”

陆小凤道:“他的灵犀一指是我教的,我自然知道如何破。何况……”

那人急急问道:“何况什么?”

陆小凤嘴角微翘,漆黑的眼睛里像是落了星子,“何况我可是他的好朋友。”

 

【13】

陆小凤回到小楼的时候,花满楼正在收拾打碎的花盆泥土,把那些花移栽到新的花盆里去。

花满楼的动作慢条斯理,很好看。

陆小凤就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花兄,我来帮你。”

花满楼也未起身,朝他仰起脸微笑,“好啊。”

这是陆小凤第一次主动说要帮他的忙。

他们一起将小楼里打翻打碎的花草都收拾好了,花盆碎片装了起来,地上的土也扫干净了。小楼里又是一副俨然宁静的样子。

陆小凤欣赏过自己与花满楼的劳动成果,满意地喟叹了一声,转过头看身旁的花满楼,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一点也不为有人来小楼捣乱而气恼。他的脸上除了笑,还有些土。

陆小凤抬手想为他擦掉,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全是土,连指甲缝里都有。陆小凤怔了怔,又笑了,探手将花满楼脸上的土渣抹掉。

花满楼的脸比之前更脏。之前是几粒土渣,现在是两道指印。

他无奈笑了笑,不甚在意,“陆兄,你可知我的花为何会遭此劫难?”

陆小凤摇头,“不知道。”他这副模样足以让天下人都相信他的确不知情。

花满楼道:“因为有人‘造访’。”

陆小凤道:“哦?什么人?居然如此无礼。”

花满楼笑得淡泊,但这般的淡泊也同样意味着不屑,“一些无聊的人。”

陆小凤道:“来花兄的小楼就只为了毁些花花草草,的确是无聊。”

花满楼道:“他们虽是无聊的人,却不禁让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陆小凤道:“什么问题?”

花满楼道:“陆兄为什么要深入虎穴?”

陆小凤靠近他,垂眸打量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温润,“你想知道答案?”

花满楼点头,陆小凤的唇便不经意地擦过他额角,“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好。”陆小凤得意地笑了,“那我就告诉你。”

“你。答案是你。”

电光石火的一刹。

灵犀一指即出,流云被指力震散,飞袖被罡风撕裂。

灵犀一指夹住了另一道灵犀一指。

灵犀一指拧转,其中灵活机变足以独步武林。

灵犀一指被破。

灵犀一指点在胸口。

有人倒下。

他喉中咳出血,自他嘴角淌下,殷红。

“聆月楼那晚,我不该让你喝下那杯酒的。”

“那杯酒里除了你自己下的假死药,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道:“我们应该早些认识的。早在你初盲的时候。”他脸上,无悲无喜。

可惜死人什么都听不到。

 

【14】

一百九十万两银票放在陆小凤面前。

昏暗的大堂里,以陆小凤的眼睛也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但陆小凤知道,他与以前的每个人都不同。

那人将银票朝陆小凤推过去,“你的报酬。”

陆小凤拿过来,随便一叠塞到了怀里。

那人笑了,“陆小凤,你很好。”

陆小凤轻笑,“我是很好。不过你却不一定会好。”

那人疑惑道:“哦?”

陆小凤道:“倾灭花家如此重要的行动,你却不在场主持,就不怕出岔子?”

那人大笑,“我只是这盘大计中的一颗小棋子,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陆小凤点点头,“也是,你已经将每一步都计划好了,每一步都有专门的人去执行,又怎么需要你出场呢?”

那人摇了摇头,“我也不过只是个该来这里付与你报酬的人罢了。”

陆小凤也摇了摇头,“你知道吗?真正身处低位的人听到别人抬高他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的。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是喜欢自谦。”

那人愣了愣,大笑了起来,“陆小凤果然是个聪明人。”

屋外脚步声一阵响动,这间屋子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陆小凤是只真正的凤凰,恐怕也飞不出去了。

“但慧极必伤,太聪明的人一向不长命。”

陆小凤悠闲地把玩起了鬓发,“自作聪明的人更会短命。”

那人冷哼一声,一声令下,房屋门扇皆被锁死,只余一道正门被缓缓推开。

阳光照入大堂。两人都眯了眼。

门口的人披着满身光辉,如同天神降世,谪仙入凡。

但从带头的到后面随行的,却没有一个是那人的下属。

“余掌门,有礼了。”

这一拱手谦和温雅,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此人赫然是本该已死在陆小凤手下的花满楼。

余掌门惊道:“你怎么会还活着?”

花满楼微笑着,却让余掌门心中发寒,“难道余掌门觉得我不该活着?”

余掌门脸色已从铁青变了死灰,他转向陆小凤,仿佛是拉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小凤,你莫忘了你与花家的仇怨!以花家的行事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陆小凤起身,走到他身边,“你说得不错。”

余掌门眼睛一亮。若是他和陆小凤联手,天下绝无人能留下他们。

陆小凤笑了,“花家不会放过我,而且要好好地感谢我。”

余掌门突然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

“他们要感谢我引出了你这个主谋。”

他眼前一黑,竟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15】

金陵城外,孟河河边,有一座无名的孤坟。

有人在坟边喝酒,喝一口,倒一口。

另一人道:“我原以为陆兄是个爱酒的人,却没想到也会如此浪费酒。”

陆小凤将坛中的酒倒光,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总要祭奠下我的亡魂。”

花满楼笑道:“那站在我面前的又是哪一位呢?”

陆小凤道:“还是陆小凤啊!老生有言,人睡一次觉就是离了次魂。我可在下面睡了三天三夜啊。”

当日在聆月楼上陆小凤在自己的酒中下了假死药,喝下之后就能假死三日。他知道聆月楼饭菜中有毒之后就偷偷找西门吹雪要来了解药,体内无毒,纵然喝下毒引也不会有作用。但他却没想到花满楼深知他的习惯,毒引是下在他那杯酒里的,与花满楼的换过之后,他喝下的那杯酒就是无毒的。

陆小凤喝了一杯无毒的酒,却倒下了。

花满楼知道,那杯酒里没有毒,但有他脱身的假死药。他终究还是不信任他。

而这次花家洞察先机,要将花家的敌对势力引蛇出洞。

从一开始,花满楼便知道陆小凤来自己身边的目的。他放任陆小凤在身边,一是为了牵制敌方,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二便是纵容。

花满楼一直在等陆小凤对自己下手,那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他的“死”来引出背后主谋。

花满楼等了半个月,等到花家众人已万事俱备,却仍是没等来陆小凤的东风,反而等来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陆小凤把自己天下无双的绝技教给了花满楼。

花满楼也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本已不相信江湖中的人心,更不会将性命交付与他人。但他又想起孟河灯会那一夜,一个人愿做他的眼睛,为他数千盏河灯。

他不是赌徒,却想赌这一把,押上命。和心。

陆小凤终究未下得去手。

那一指在最后收了劲,真气逆行冲进花满楼的胸口让他呕出了好几口血,伤却不重。

花满楼笑了,他赌赢了。他告诉了陆小凤聆月楼那晚的真相。

他咽下舌下藏着的龟息丹,迷蒙间听见陆小凤说:“我们应该早些认识的。早在你初盲的时候。”

花满楼便做了个梦。

梦里他独自站在院子里,拼命地回忆着世间的颜色。他看不见了,还想着至少要记住这些美好。但他看见的是黑暗,回忆起的、记住的也只有黑暗。

树上却传来个声音,脆生生的,又活泼,仿佛装着全世界的朝气。那个声音说:“花满楼,你听我给你讲啊。”

然后,一片黑暗里就亮起了微光,像是蒲公英的种子。积年累月,就能开得漫山遍野。

 

【16】

陆小凤问道:“花家不会派人来追?”

花满楼摇头,“我留信给父兄了。花家脉系众多,除了父兄之外,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已不是武林盟主的人。”

陆小凤握住他的手,眉开眼笑,“也是,我取走自己的报酬,又何必怕人来追讨。”

花满楼笑了,“接下来去哪里?”

陆小凤道:“想去哪儿去哪儿!你想看什么,我给你讲啊。”

天际烟霞如火,头顶碧空如洗。远行的两人,一人披着比烟霞更亮眼的红披风,一人身着比天空更干净的白衣素衫。

这是江湖里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如投石入江,溅起些许波澜,又飞快地消弭而去。

他们是世上再小不过的两个人。如砂砾入漠,在风中飘摇过,又没入沙堆里再寻不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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