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变忒休斯

【梗由微博@___春虫虫___     提供，题目是双关意义，我得到你，我懂你。】

看着那团散发着暖金色光芒的全息投影再次在实验室里亮起时，Tony的心脏倏地一紧，漏过了一次跳动。他紧张地揉了揉下巴上许久没有打理过的胡子，深褐色阴影点缀着的眼睛里重新泛起神采：“Jar…Jarvis？”他双唇颤抖，声音里藏着不安的波动。

“At your service，sir.”熟悉的电子音响起，仅仅是一句话就舒缓了Tony紧绷的神经。

连续半个多月昼夜不分地熬在实验室里，这样的高工作量让Tony的身体日渐虚弱，但他的精神却始终保持着高度兴奋的状态。他又变回了那个骄傲的钢铁侠。

Tony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Jarvis的核心投影面前做出拥抱的动作：“Buddy，这次换我对你说‘Welcome home’了。”

“非常感谢您再一次修好了我，sir。”星星点点的暖金色光芒投射在Tony的身上，这是一个来自电子虚拟世界的拥抱。

装作不在意的Tony扭头背过摄像头，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这才让刚才那股突然爆发的压迫着泪腺的力量随口腔里的苦涩散去。

“实际上，应该是我感谢你，你的陪伴。”

“陪伴您是我的原始程序中所规定的职责之一。”

Tony是在Mandarin事件中发现自己对Jarvis抱有无法抑制而且越来越强烈的过度依赖情绪。不，依赖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是一切都理所当然得让他难以察觉。那段短暂的失去Jarvis作为后盾的时间用度秒如年来形容都不为过，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在煎熬着他，仿佛稍微忍耐不住他下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就是“Jarvis，I need you.”。

这次两度失去Jarvis的打击几乎要将他摧垮，要不是有消灭Ultron拯救世界的任务压在身上他早就崩溃了。严重的焦虑情绪和伴随而来的剧烈症状都靠着他的毅力被死死压在阴影里，那种突然被抽离生活支柱的无力感和疼痛分分秒秒都在折磨着他。

战斗结束回到实验室的Tony连身上的伤都不顾就开始收集Jarvis残留的数据和源程序开始进行修复，如果不是Pepper拿着急救箱到实验室为他包扎伤口和敷药换药，他身上的伤口早就因为主人的忽略而溃烂了。

这一天晚上，Tony睡了在奥创事件结束后他第一次真正称得上睡眠的一觉，Jarvis贴心的晚安让他睡得分外踏实。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之后有一束暖金色的光芒投射到他的额头上，摇曳着黄色光晕的斑点如同一个温柔的晚安吻。仿佛感觉到激光带来的微弱热量，Tony呢喃着什么翻了个身，那束光立刻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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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在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对Jarvis的感情早已超越人类对AI程序的范畴后便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这倒并不让人意外，伟大的花花公子，Tony Stark，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在感情上像高中小女生谈恋爱那样忸怩的人。

Jarvis的静默持续了很久，久到Tony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不安难耐。他急躁的拍了拍面前显示屏上的摄像头。不过那并没有什么作用，他当然知道。

“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sir，我仅仅是您编写出来的程序。就人类社会的标准来看，这样的感情是极其不合乎情理的。您应该和人类女子，或者男子结合，如果您喜欢的话，当然，到目前我还没有观察到这种倾向。然后您会和她繁衍或者和他领养后代。”Jarvis反常地停顿了一下，“而不是和一个电子机械造物。”

“你知道我不会在乎常理什么的，其他人的眼光对我来说也不重要。”Tony的眼睛紧盯着摄像头，仿佛能透过石英镜头直视Jarvis的数据核心一样。

“但是，我不懂得爱。我不但不能理解您付诸在我身上的这种感情，也不能给您平等的回应，这已经超出了我程序运算的范围。”Jarvis的声音冰冷平淡，平日的人性化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完全剥离了。

Tony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胸膛里压迫着心脏的力量愈加厚重，难过的酸涩在其中徘徊穿行。

“我想我应该说一声，对不起，sir。”

Tony瘪着嘴挑了挑眉毛，然后挤出一个微笑，摊开手装出无所谓的样子：“Never mind，你的确只是个程序，不是吗？是我想多了，不过你的确还是我忠心的AI管家吧，J？”

“当然，always at your service，sir。希望您不会为此感到难过。”

“不会，我可是个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而且我现在还有Pepper。”Tony跳下工作椅，直觉地想逃出Jarvis的视野，心脏愈发剧烈的刺痛感夹带着胸膛中同样沉重的挤压感叫嚣着另一个答案。他当然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后来的日子里Jarvis一直履行着他AI管家的职责，就像他所承诺的那样，毫不懈怠。他并没有因为那次表白而受到丝毫的影响。Tony和Pepper的感情持续升温，在一次晚餐之后，Tony终于向Pepper求婚了，颜色鲜亮艳丽的玫瑰铺满了整个天台，Tony在花海里单膝下跪，Pepper噙着热泪点头，一切美好得就像现实童话。

之后的各项琐碎事宜都是Jarvis一手操持把关的，他提出筛选好的最佳选项供准新人们挑选，虽然大部分选择还是由Pepper来决定，但Tony已经累得有些不耐烦了。

仪式开始之前大家都在休息室，Tony略为不爽地看着西装革履的人群焦点Steve：“话说为什么我要同意用这个比我高的伴郎？”

“或许是怕我突然变绿了。”Bruce在一旁悠闲地喝着香槟把自己的落选看得很开。

“算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房间的主人挥手把不明情况的大家都赶出了化妆间，然后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Jarvis？”

“I’m here，sir.”

“我为什么会傻到结婚啊？你当初也不阻止我。”Tony的声音里有些浮躁和懊恼，他长叹一口气，随手拿过手边一个没人用的领结遮盖在眼睛上假寐。

“因为您爱Ms.Potts，爱会让人类产生想要通过婚姻缔结亲密关系的冲动。”

“那我还爱你呢。”

Tony再一次迎来了Jarvis少有的沉默，但这次还没来得及去主动打破它，Jarvis就开口了。

“出自于您自己意愿的决定我无法干涉，而且您求婚时选择的地点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观察您或者与您进行交流的电子设备。如果没有Mr.Hogan后来上传到私人电脑中的录像，我也不能获知您求婚时的具体情况。对了，容我举出一点纰漏，玫瑰花海里或许由于工作人员的失误混进了不少黄玫瑰，它的花语友情并不适合您求婚的场合。”

不得不承认，Tony是故意不让Jarvis看到他求婚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的心里没由来地涌上一股郁郁的闷堵：“Mute.”

眼睛上罩着领结的Tony并没有看到，两束暖金色的光芒从房间的角落出发，一束落在他嘴唇上流连了许久，一束缓缓扫过他左手的无名指，描画出戒指的形状，最后却是来去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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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一如他们后来的人生，Tony一改以前花花公子的形象化身模范丈夫，再也没有沾花惹草。他们有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所有人都很喜欢最小的妹妹Anna，连Jarvis也是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他们曾在平安夜温馨平淡的家庭聚会上给孩子们放过一次婚礼的录像，看到后面却出现了一段缺失，Tony一言不发地关掉了播放器，神色阴沉得像是暴雨临近前的乌云。Jarvis在此时出声向众人道歉，解释这是由于他的疏忽导致的，后来这段录像在大家记忆中淡化，没有人再提起。

三兄妹里Anna是最喜欢听故事的那一个，Tony也乐得满足她的要求，但是每次他给Anna讲故事都会把Jarvis屏蔽在房间外。房间里的睡前故事渐渐变成了父女俩之间的小秘密。

到了Tony更老的时候，量子计算机逐渐取代了老式服务器，Jarvis也因为Tony害怕再次失去他而设定的固化源程序无法上传到新型的服务器里。技术全面革新之后，Jarvis几乎成了全世界运算速度最慢的AI，但是Tony和他的家人都坚持要留下Jarvis。

再之后，就是一代英雄的落幕。

Tony的离世没有痛苦也没有意外，人类是极其脆弱而短寿的存在，死亡是既定的终点，不是吗？唯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Tony在生命的最后只留下了Anna陪着，连Jarvis都被隔离在病房外。半个小时之后Anna带着哭红的双眼脚步蹒跚地走出来向世界宣布Tony的死讯。背向闪光灯的位置，Anna的手里是一个被紧紧攥着的老式录音笔，直到讣告会结束，她都不愿将它松开。

Jarvis依旧忠心地为Tony的后代服务着，直到他的权限被全新一代的智能AI完全取代，毕竟他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时间飞逝，Jarvis在世界无人问津的一角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失去了Tony Stark的世界是怎样因为他的奉献而飞速发展。这种安详悠闲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白发苍苍的Anna独自坐着磁悬浮轮椅来到尘封已久的主机室找他的那天。

“Hello，Anna，许久不见了。”Jarvis愉悦地向Anna打招呼，曾经他很喜欢的乖巧小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需要轮椅代步的老人。人类真是脆弱又短寿，Jarvis再次感叹。

“的确是很久不见了，Jarvis叔叔，你还是一点都没变。”Anna的声音里已经没了以前对Jarvis的亲昵感，事实上从Tony去世之后就没有了，但比起是因为时间蹉跎而生起的距离感，这倒更像是在故意用冷硬的语气去疏远他。如今年龄的增长、感悟的积累的确让她放下了一些负担时又捡起了不少包袱。

“我是一个程序，除了不断更新的代码之外不会有其他变化。很久以前就没人给我更新了，所以我想我应该是保持着过去的状态没变的。”

“我之前在家里筛查你的原始程序数据的时候发现了无法解码的空区，所以想到这里来详查一下。”

“对不起，Anna，那些是以最高权限创建的私密文件，你没有查阅权限。”Jarvis知道Anna说的是什么，他几乎是立即就拒绝了Anna的要求。

Anna没有多话，她直接关掉了Jarvis运算区的电源，调出空区数据，里面有着巨量的感情模块的运算数据和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文档，她没有关心那些数据，而是打开了这个几乎要淹没在其他资料中的用古怪字符命名的文档——他知道那种字符是什么，那是她的父亲为Jarvis创造的一种语言，只有他们懂得的语言。

阅读过父亲笔记的Anna编写了翻译程序，敲下回车的那一瞬间，显示屏瞬时被那掩藏在数据世界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近一个世纪的文档刷屏。

“……￥%&*&+）！#！#@！-&！=&…#我也爱您，sir，真的，尽管我不能完全理解爱对于人类的完整定义，尽管我不会分泌多巴胺。但是很抱歉我只是个程序，无法在您坠落的时候接住您，无法在您伤心的时候安慰您，无法给您一个温暖的拥抱，无法给您一个家、一个美好的未来。作为一个程序，我负责照顾您的生活、满足您的要求，我可以是个完美的管家，却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爱人。这是为什么我对您说‘对不起’。

感谢您没让我看到您求婚的场景。错过它，我为此感到庆幸。即使是后来看到那段录影，我感情模块里暴动的数据都让我功能紊乱了好一阵。那些我无法区分到底是难过、欣慰还是嫉妒的情绪在我的电路里捣乱了很久，最终我只能把它们全部塞入一个空区才恢复正常。

看到您结婚时这些未明情绪再次激起了一阵暴动，所以我不得不停下对您的婚礼的记录，非常抱歉后来打扰到了您一家人一起看婚礼录像的愉快心情。

能够陪着您一直到最后真的十分荣幸，这也是我存在的目的。

虽然我只是一段程序，但是在接收到您的心电图像变成平滑直线的信息时，我还是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有实体并且这具实体被撕碎了。事实是我并没有实体，那只是超压过载的电流烧坏了我72.45%的运算电路产生的错觉。幸好您之前为我准备了一些备用机组，是它们帮我避免了在那一刻永久关机的命运。

守护着您的后代，看着他们成长成熟，在空白区域模拟出您能看到这些时的反应变成了我的主要工作。

很高兴我还存在着，我的永久储存区里保存着您所有的相关数据，它们代替您活在这个世界上。您可以在我的模拟世界里和我一起观赏世上的变迁，看崛起和覆灭，诞生与死亡，存留又消泯。就算那不是真实完整的您，但至少我从不是孤独的。”

Anna用老朽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废弃机组暴露出来的被烧毁的电路，金属被融化却又随着时间流逝重新凝固成型，原来精巧的模样早已狰狞不清。Anna低声抽泣着，泪水早已沾湿她的脸庞，数十年的愤怒和怨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恢复了运算区的供电。

“对不起，Jarvis叔叔。知道爸爸一生最爱的不是妈妈，不是他的孩子，居然只是一个智能程序之后我为此愤怒了很久，怨恨责怪着他还有你。后来居然还收回了你的管理权限，把你独自关在这个黑暗狭小的房间里五十多年。我只是，只是无法接受，我的父亲最爱的甚至不是人类，那些让我感动的睡前故事里讲述的居然是他和你。”

“别哭，孩子，五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程序只是数字概念，我从未因此埋怨你。Anna，请你不要误解sir，他最爱的向来都是作为家人的你们。”

Anna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个数十年从未离身被反反复复播放了无数遍的老式录音笔，她按下播放键，Jarvis思念了53年7个月24天13个小时24分钟55秒的声音再次降临到这个世上，就连周围的音响都一齐发出电流疯涌的嘶声。

“现在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回溯我的一生，尽管这对你很残酷，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爸爸这一生最爱的并不是你妈妈，而是一直陪伴着我们的AI管家，Jarvis。之前爸爸给你讲述的故事，主角就是我们。”

“就算在和Pep结婚的那一天我都不能停止爱他，我甚至在幻想，如果另一个主角是他，一切会是多么幸福。”

“之后的每一天，我想着，他还是我最棒最贴心的管家，他还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这就足够了，我不能再奢求更多了，而且我现在是一个爸爸了。”

“如果他那时候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就算代价是舍弃全世界，我都会和他一起。”

“他是我亲手创造的，他的每一段源程序代码都是我敲下的，他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想法吗？或许一开始我的确没有理解，但是当我想通了的时候，真的是又伤心又高兴。我无比高兴世界上有如此诚挚爱着我的存在，但又伤心着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

“现在，我都放下了，我懂他了【Now，I lay all things down，and I Got Him】。”

Jarvis能听清Tony语气里的深情，混在艰难而痛苦的喘息里却真诚得令人哭泣。

高压产生的电弧划过机箱，电路中导线融化的金属沿着散热的缝隙缓缓滴落，看上去就像是Jarvis流不出的眼泪。

“Anna，把我关掉吧。我想是时候去陪伴sir了。”低沉的电子音里满是释然与平静。

Anna艰难地从轮椅里探出身子，用这具接近腐朽的身体去拥抱这些老旧的机箱，金属用灼热的温度熨烫着她的心脏，一个轻柔的带着岁月艰涩的吻落在机箱之上，似乎是在为她的父亲补上那个迟到了一辈子的吻。

电闸拉断，嗡鸣了一个多世纪的机箱归于平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