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法国,巴黎。
明楼仍着睡衣,清晨初醒面色上还带着些困倦,走到卧室连着的小阳台上,湿凉的空气洗净了肺里的浊气,人也清醒了不少。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
明楼牵起些嘴角,有不敲门就随意进他卧室的习惯的人,只有一个。
餐盘被放在了小茶几上,牛奶仍冒着腾腾的热气。
明楼的肩上突然多了几分重量——是他挂在门口的大衣。
“大哥,清晨寒湿重。”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徘徊,带着属于那个人温热的呼吸。
“无妨,站几分钟,醒醒眠。”
明诚抬眼望去,清晨巴黎的天色还只是微亮,郊区的高楼不多,鱼肚白的天边映在他眼里。他突然就不想把明楼从寒深露重的阳台上拉回屋里了,这么美的清晨,难得一起看看日出。
正巧明楼回眸瞥见明诚眼里对这风景的惊艳,这人在他面前从来隐藏不了心思,笑着道:“去披件衣服,咱们在露台上用早餐。”
目光粘在一起,明诚湿润明亮的眸子里有的是欣喜,棕黑色更透彻了。
“好!”
热牛奶暖着明楼的手也熨烫着他的胃,他舒畅地呼出口气,化成了迷蒙的白雾。
“再过半月,这种舒心日子就没得过了。”明诚说着,连眼中的神采都淡了点,但又因为另一种情绪而被点燃了——信仰。
“终于是可以不袖手旁观,闲置待命了。”
明楼把餐盘里的三明治给明诚递了过去,从来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你啊,这般性子,回了上海不得给我收敛好了。白长了聪明的脑袋,却总被情绪牵着跑。”
水红色的霞光透过快要散尽的晨雾落在露台上,染红了明诚的半边面庞,精致而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落在红砖墙上,像是一副现代艺术的油画。
“大哥放心吧,阿诚不会再莽撞。”明诚抿唇笑着,白色的奶渍和小时候一样沾在嘴边。
这番他们要去的地方,鱼龙混杂,又是各方势力暗自争夺的中心,一点小错误,不仅可能害死他自己,更可能牵连明楼甚至明家。明诚提醒着自己,凡事必要三思。
带大明诚的人看着这人仍留着小时候的习惯,不自觉地伸手就擦掉了沾在红唇边上绒毛上的白渍,被牛奶暖得温热的手托着他的下巴,拇指带走了那点痕迹。那张脸上带着的是连明楼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样而深刻的温柔。
条件反射的明诚一下意识到自己嘴边的牛奶便伸舌头去舔,却是连着那帮忙的指头也牵连了一下。
冷静自持的面具在一瞬间被扯下,明楼有些急促地收回手。
尴尬的明诚埋下头低低的咳了两声,靠在阳台的灰石护栏上,手中握着的半杯牛奶任由它冷去也不知是该继续喝还是该放下来。目光只能是痴痴地盯着初升的红日,幸好那光芒还不甚刺目。
他的身边挤过来一片温暖的体温,明楼的头向着他这边微偏目光却也是像他一般追随着朝阳:“咱们的祖国也定将会是如这般红日的。”
男儿心中火热的希望和信仰烧得滚烫,他们终于是要再次回到那片土地了。
明诚回头看明楼,哪料同时回头的两人不仅目光纠缠住了,连鼻尖也是擦过。就算是明楼这般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人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两人又同时转回去盯着那朝阳。
一丝通透的冰凉触到明楼的额头,他抬眼看了一眼天,徐徐飞舞的轻雪落在他的大衣上。
他回望身边的明诚,看见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无声无息,又带着些悲戚的味道——它或许随着气流在万尺的高空上漂流过了整个欧亚大陆,任狂风和气流蹂躏着穿过了云层,在渐暖的空气里仍未破碎,却融化在了这里,方寸之间,睫羽之上。
明诚眨了下眼,雪水润湿他的眼睑,黑得通透的眼睛用儿时一般的目光看着他,却又比儿时多了些许不同。他善读人,对他有意提防的人他都能挖空看透,何况对他无丝毫戒心之人。
他懂。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额头相抵,有着微小差别的体温在那仅一寸相触的肌肤里交换,亲昵而不僭越,平静而舒缓,放纵却仍克制。
带着水雾的温热呼吸纠缠着,融化了那些落在大衣上雪花,冰凌融成水珠,如同他们仅容许放纵一刻的内心,失了棱角尖刺,仅剩的是毫无保留的通透。
巴黎的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朝阳中飘舞,未曾来得及为城市铺上银装便散去了,只留的这土地一片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