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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花】观止(短篇/HE)【下】(完结+番外)

【【上篇戳】】


注释:观止,看到这里便可休止了,指所看到的事物好到极点。


警告:文多遵电影,有少许私设。文内花有配偶,无婚内出轨,无感情纠葛,无狗血三角,认认真真谈情。不喜勿入,欢迎讨论,拒绝撕我【我怕。


其三·其叶蓁蓁*

 

百花楼再非只有一个主人。

侍弄花草的人多了一个,小楼里的花也自一百一十三盆变成了一百六十七盆。且每一盆都比往日更加娇艳鲜活。

陆小凤每次再来百花楼赏花喝酒都会比往日多带些稀奇玩意儿。自然是给谢纾敏的。连花满楼都不清楚从何时起,陆小凤已不叫谢纾敏弟妹,而改叫敏妹妹了。

陆小凤告诉花满楼:“女人总是喜欢自己被叫得年轻些的。叫弟妹便是一直提醒她她已是人妇,将要步入中年人老珠黄,叫敏妹妹不仅能让她觉得开心,还会让她觉得自由,她不是依附于你存在的。”

花满楼点头笑道:“陆兄终于也能体恤女儿家的心思了。”

陆小凤讨谢纾敏的欢心除了真心喜欢这个弟妹之外,还是为了能更方便向她借花满楼。花满楼不愿她搅入江湖纷争,每每陆小凤需要帮忙时,他们便得夫妻分离。

让别人独守空房,陆小凤多少于心有愧。给她带些珍奇字画,玉石器皿也好让她消磨时间。

 

陆小凤第一次在百花楼扑了个空。楼里已落了一层不薄的灰。

他在小楼里转了一圈,发现花满楼二人是收拾好行装离开的之后一颗不安的心这才放下。他打算去花府,最近并无节日,花满楼离开小楼只会有三个原因,一是花家或谢家出事,二是他自己或纾敏有事,三就是他陆小凤有事了。

而他自己现在安然无恙地站在小楼里思索,那么就只可能是前两者了。他急忙向花府赶了去。

陆小凤到花府时,花府家仆见是七公子那位四条眉毛的好友就未有阻拦,任他直往七公子的院子去了。

花满楼与谢纾敏坐在院里的小桌边,花满楼为她盛好汤,端到她面前。

陆小凤道:“花兄,敏妹妹。”

他两步走近,一双眼睛忽然瞪得如铜铃一般,他的眼睛本就神光烁烁,这一瞪起来几乎要将天上的星星都给比下去。

谢纾敏见他惊讶模样,笑得连碗都端不住,“陆大哥,你是没见过怀有身孕的女子吗?”

谢纾敏的腰身不再纤细,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身体也略有浮肿。她的面色不太好,却仿佛笼着一层光辉。

陆小凤知道,那是属于母亲的光辉。

陆小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眉开眼笑,“我不是没见过有身孕的女子,我是没有见过我的小徒弟。”

花满楼轻笑道:“陆兄想必已去过百花楼了。”

陆小凤点头,“幸好你们没事。敏妹妹养胎,还是在花府里方便些。花伯父常看着也高兴。”

谢纾敏挑眉笑道:“陆大哥,我可不管外子答应过你什么,但是我的宝贝,我可没答应过要送给你当徒弟的。”

花满楼轻轻将她的鬓发梳到耳后,笑道:“纾敏,陆兄的灵犀一指别人求他教都求不来的。”他并不能看见她的鬓发是否垂下来了,只是习惯了做这般亲昵的举动。

陆小凤也道:“是啊,敏妹妹。你家宝贝做我的小徒弟绝不会是赔本买卖。”

谢纾敏轻哼一声,仍是不答应。她的宝贝,像爹就好了,最好别去学伯父的油嘴滑舌。

花满楼笑着将碗又端到她手里,“先把汤喝了,别冷了。”

谢纾敏将汤喝完,消了些气,看见陆小凤满心欢喜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这人倒是很喜欢孩子,也很关心她。

她呼出口气,问道:“陆大哥来这里,是找外子有事吧?”

她看见陆小凤进门时便知道这人估计又要将花满楼借走。平时她倒是不甚在乎,纵是夫妻,也不能总是黏在一起。可现在她身孕已足五月,孩子的父亲却要离开。她的确开心不起来。

陆小凤一愣,看了她一眼,摆手道:“没事。无事。只是过来看望。”

花满楼察觉异样,追问道:“陆兄,你不用瞒着我。是否有要紧的事?”

谢纾敏手撑着头,神态有些疲惫,“陆大哥,你明明知道你瞒不过外子的。你不说,只会让他更担心。”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来此处之前就应先找个仆人问问,纾敏有身孕,他实在不该来打扰。

花满楼面色凝重了些,问道:“陆兄,可是西门庄主或者司空摘星有事?”

陆小凤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了心思,“你……”

花满楼道:“你见到我们无恙时,说‘幸好你们没事’。且你进来时匆忙,连府上下人都没来得及问,不然也不会对纾敏的身孕如此惊讶。能让你如此慌张,定是他二人里有人遇上麻烦了。”

陆小凤道:“是司空摘星。”

他总与司空摘星玩笑打赌,互相找麻烦,可他若是真遇上了麻烦,司空摘星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帮他。换了司空摘星,他也一样。

司空摘星出事,花满楼同样不会坐视不理。

花满楼轻握着谢纾敏的手,愧然道:“纾敏……”

谢纾敏抿出些笑,柔声道:“我无事的,还有六哥六嫂与爹会照顾我,府上家仆众多,怎么会照顾不好我?”

花满楼将她手握紧了些,“纾敏,孩子出生前我定会回来。回来咱们一起为孩子取名。”

谢纾敏道:“好,我等你回来。”

陆小凤声含歉意,道:“敏妹妹,我一定将花满楼原样还回来。”

谢纾敏轻哼,“那是自然,若是陆大哥做不到,我可不会考虑让我的宝贝认你做师傅。”说完,她绷不住凌厉面色,展颜一笑,略显病态,却温软可人。

陆小凤亦对她笑了,诚笃的笑。

花满楼松开她的手,问道:“陆兄,我们往何处去?”

陆小凤面色一沉,道:“皇城。”

 

陆小凤仍是未能将花满楼原样还回去。

那是个圈套。宫中那人故意放出消息吸引司空摘星,实则是要困住他后为己所用。诸侯兵势已成大患,且南平郡王,西平王皆不安分守己,手下蠢蠢欲动,步步为营已来不及,若是强行撤番收缴兵权,只怕是会直接刺激他们揭竿而起。

皇帝已不是当年叶孤城剑下的那个皇帝。他想兵行险招,直接让司空摘星去为他偷兵符。而陆小凤与花满楼简直是他送上门来的帮手。

四枚兵符,一枚比一枚更难得手。纵是有偷王之王的妙手与灵犀一指,三人也耗费了三月的时间才得手。

谁料南平郡王竟直接率亲兵逼宫。成王败寇,他孤注一掷,所以行事也是狠绝,竟是不顾宦官女眷的死活,直接用铁箭流矢往皇帝所在的太和殿齐射。

真正的皇帝已去调兵围剿南平郡王,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是易容的司空摘星。他能应付箭矢却已无余力。

陆小凤与花满楼自然也能避过箭矢,可他们不仅要避开,还要救人。箭尖上泛着绿光,是淬了毒的。那些奴婢太监只要挨上一下就没命了。

他们撑过了三轮齐射,陆小凤藏身的木架却撑不住了。花满楼敲敲自己身侧被翻起来的矮榻,示意他过来躲避。

第四轮齐射已然来了。密集的破空声如同被毁了巢穴的蜂群在寻仇,纷纷要将尾上毒针刺进他们的身体。那些箭上也有毒,却并非只有绣花针般大小,一箭便是要皮开肉绽的。

陆小凤可以挡开十支百支毒箭,却挡不住千支万支细密如雨的箭阵。

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及时到了。一卷一带,数支箭矢便从他们身上偏开。

但并非所有的箭都偏开了。

他们躲到榻后,陆小凤见花满楼身形不稳,连忙拦腰托住他。这时他才看见花满楼背后已中了三支箭。

陆小凤惶急唤他:“花满楼!花满楼!”

花满楼额上一层细密的汗,安抚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已倒在他肩上,晕了过去。

陆小凤听见殿外传来列阵的声音,兵士脚步整齐,如同铁笼合闸的声音,将逼宫叛军团团围住。

结束了,结束了。

他不在乎皇帝如何处置南平郡王,他亦不在乎皇帝将如何奖赏他们,他现在只想让花满楼活下去。

陆小凤抱起花满楼往殿外奔去,他要去找御医。风声呼掠,他在花满楼耳边喃喃:“花满楼,你不能让敏妹妹空等,不能让我的小徒弟没了爹。你给我撑住!”

“你亦说过……我缺花满楼。也不缺花满楼。”

 

南平郡王自知必死不肯交出解药,幸好当时神医施经墨正在京城,皇帝金口一开,再脾气古怪的神医也得按捺着脾气去救人。

施经墨不负神医盛名,耗费半月,终是将花满楼体内的毒清尽了。

但花满楼伤还未痊愈,已决定要动身回花府。陆小凤知道他心系妻儿,只能陪他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花府收到了他们将归的信,谢纾敏身怀六甲,却坚持要在门口迎他们。

花满楼下马时,脚步虚浮,面色惨白,疾步朝妻子走去。两人靠近时,他又收了步子,慢慢走近,生怕撞到了她。谢纾敏已在秋阳下站了半天,面色比花满楼也好不了多少。花满楼握住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

陆小凤心下一酸。是他,害得这对将做父母的夫妻分离数月。陆小凤望着相拥的两人,一时竟不知该走该留。

 

陆小凤留在了花府。花满楼的伤还未好,他若现在就走,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了。

是夜。

陆小凤还未睡下,他亦睡不下。

有人敲门。是花满楼。花满楼的脚步声陆小凤太熟悉,一如花满楼熟悉他的脚步声,纵使他装出个彪形大汉的重量,花满楼仍能认出他。

陆小凤道:“花兄,有事?”

花满楼摇头,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放到陆小凤面前,“我想,陆兄会需要这个。”

一段香。两年份的。去年他未赶上一段香出窖,花满楼就为他留到了今年。

陆小凤垂眸轻笑,道:“花兄总是懂我。”

花满楼面色仍然苍白,烛光为他稍洒上些暖色,却让他看上去更为清癯。花满楼虽清瘦,却从不孱弱,之前的毒伤与这几日的舟车劳顿却差点将他的形都磨脱。

花满楼道:“我亦总是不会怪你的。”

陆小凤抬头看他,花满楼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蓦然笑了,他的笑温润暖煦,直要将陆小凤心中愧疚洗净。

花满楼又道:“纾敏也不怪你。”

陆小凤笑了,“敏妹妹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把我翻过去覆过来烤过好几遍了。”

花满楼笑道:“着火的茅屋都只能烤掉陆小凤的四条眉毛*,纾敏至多烤掉你两条。”

陆小凤苦着脸,装出委屈的模样,道:“我倒是不怕敏妹妹烤掉我的眉毛,就怕她烤飞了我的小徒弟。”

花满楼道:“没有了小徒弟,还有小侄儿。”

以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交情,就是认不成师傅,伯父也跑不了。到时候教了他灵犀一指,师徒之实便有了。既是陆小凤的传人,叫不叫师傅也无妨。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终于舒展开了。

 

有雪。

轻雪。

产婆已进去三四个时辰了。一盆接一盆的热水也不停地进出。

花满楼的耳力好,他能听见谢纾敏痛苦的呻吟一直未间断过。陆小凤耳朵不如他,却也能听见。

陆小凤这几个时辰一直陪花满楼在屋外候着。花满楼除了他递的茶什么都未入过口,连茶都只喝了三两杯。

归家不过几日,花满楼的身体还未调养好,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病态,几乎不见血色。

花平端来花满楼的药与一盅药粥。花满楼只两口将药喝完,粥却是置之不理。

花平脸色发苦,央求道:“七公子,您多少吃点儿吧。七少夫人都好歹喝了些,您不能……”

陆小凤接过花平手中的白瓷盅,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勿再多言。花平看陆小凤接过了粥,安心点了点头,退下了。

陆小凤道:“花兄,你知道你若是不吃,我总会想出办法让你吃的。”

花满楼面色凝重,道:“陆兄也知道,我实在是吃不下。”

陆小凤道:“若花兄吃不下,我便一直吵闹得你听不见敏妹妹的声音。”

花满楼听得,又气又笑。已及而立之年的人,居然仍会有这般的小孩子脾气。

陆小凤将盅与勺都递到花满楼面前,已料定花满楼会接。花满楼接过粥,温热与药味一同入口,心间担忧郁气也舒顺了些。他边喝着粥,也边注意着妻子那边的动静。

粥食了一半,花满楼忽然停下了。

陆小凤以为他听见了什么异样,便凑上去询问:“怎么了?”

花满楼将瓷盅往陆小凤那边推过去,“我想起,我多久未进食,陆兄便陪了我多久。”

就是到了此时,花满楼仍是在为别人着想。

陆小凤这才记起自己有多饿,笑道:“我也想看着小徒弟诞下。”他手贴上温热的盅壁,还未喝粥,已被这粥暖了脏腑。

陆小凤就着花满楼用过的勺,一口一口地吃着粥,“花兄,小徒弟的名字还没取好?”

花满楼唇边掠过些笑意,“我们选了十多个,却还未做定夺。”

谢纾敏在房内又熬了两三个时辰,花如令与花家六哥六嫂也相继来看过好几次,但仍是未听见婴孩降生的哭声。

陆小凤的心情已紧张到了麻木,只觉得再厚的裘衣也裹不暖他的身躯。他猜花满楼亦是如此。

房门突然被推开,两名婢女急匆匆从里面端了水出来。产婆的话自房内传了出来,“快些,快些!少夫人出了太多血……掐少夫人的人中,不能让她晕过去!”

产婆年迈沙哑的声音猛地落到花满楼心上。

陆小凤的脸色也是煞地一白。他伸手拦下要冲进房里的花满楼,“花满楼!你冷静些!”

花满楼急道:“陆兄,纾敏她……”

陆小凤道:“房内已经乱作一团了,你进去只会更乱。产婆一定还有办法的,产婆一定还有办法的……”他声音渐弱,说得愈加无底气。

花满楼不知是被他劝下,还是畏怯得不敢进房去,两人皆是怔愣在雪地里。雪花落在他们肩上,发上,融化之后又隐没了去。

不知过了几刻,房内终于响起婴孩的啼哭。花满楼一震,几欲冲进房内。

房门却先被推开,房内走出来的是个伛偻的产婆。她年迈的骨头已撑不起她的腰。她已见过太多生死,所以她的眼里满是惋惜。

她说:“少夫人想见见陆大侠。七公子请在门外稍候。”

花满楼看不见她眼中的惋惜,却能听出她话中恻隐。

陆小凤握了握花满楼的手臂,掌心温热透过衣衫,却只暖了一瞬。

他踏进了房门。花满楼却站在门外。

陆小凤一眼便看到那些刺眼的殷红。那是与他们喜结连理时不同的红,这红是用榻上那个气若游丝的母亲的鲜血染就的。红得令人痛心。

另一个产婆怀里抱着的便是她的孩子。他仍在哭,产婆轻摇着他,哄他,安慰他,他却仍止不住地哭。他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来到这世间的代价,且为此悲恸。

谢纾敏清越的声音仍如陆小凤初见她时一般,却细弱了许多,“你的小徒弟是个男孩儿。”

陆小凤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冰凉得如同窗外正飘落的雪,“弟妹,弟妹,弟妹。”他怕不多叫几声,以后便再无机会这样叫她了。

他明白她为何不见花满楼。她想花满楼记忆里的她一直都是鲜活美好的。她不想花满楼看着她逝去。那人心如皎月,应记住美好,而非缺憾。

谢纾敏眼角滑下热泪,她的声音终于哑了,“花……花谢花开花满天,他叫花满天。”

陆小凤亦哽咽了,“好,好,我会告诉花满楼。”

她扯起嘴角,道:“不许告诉他我死……时的样子。天儿等会儿,也……抱出去。”

陆小凤点头,他将纾敏的手握得更紧,但她的手却更凉,“弟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的笑里染上几分得意的色彩,“当然。”

“其实我未怪过你带走他。他与你一起去江湖闯荡时……总是开心的。”

他们都知道话里的“他”是谁。陆小凤不再插话,让她将想说的话一尽说来。

“你们的江湖我……终是不懂的。”

“我走了之后,你多陪陪他……不许教坏天儿……”

那张曾艳如桃花的面目上再无血色,婴孩未停过的啼哭更是撕心裂肺。陆小凤无论如何都未将那双手握暖。人的暖,终是有不及的时候。

他在谢纾敏身边坐了许久,久到婴儿已哭到无力地抽噎,才起身,“少夫人的话你们听见了。把天儿抱去花伯父那吧。”

那产婆应声,将小少爷裹得更严实了些,与几个婢女一起离开了。

门外的花满楼一动未动。

陆小凤走出来,将门关上。他低声道:“敏妹妹的宝贝叫花满天,花谢花开花满天。”

他看向花满楼所站的庭院里。轻雪纷纷,恰如春末飞花漫天。

花满楼点了点头,抬头望他,他的眸中无神亦无光,如一潭静水。

陆小凤道:“敏妹妹不想你见她。”

花满楼再点了下头。他心乱如麻,悲痛入骨,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模糊了。他甚至听不大清陆小凤在他对面说了什么。他扯出苦笑,道:“我知道。不见便不见吧。”

陆小凤看见这枯木般的花满楼,胸中钝痛更甚。他如花满楼中箭那时一般,拦腰将他揽进怀中。

花满楼在雪中站了太久,他全身都太冷,而陆小凤的身体却太暖,几乎要将他灼伤。

陆小凤抱过的都是纤细窈窕的美人,他从未这般抱过男人。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去抱花满楼。这个拥抱,不自然,且僵硬。这是个缱绻的姿态,却丝毫不旖旎,丝毫无暧昧。

花满楼该一直是那个清润温雅的佳公子,他该如温玉,该如春风,该如百花,却不该如枯木。陆小凤只想将花满楼身上的那层雪拥化了。雪化了,便可生出新芽,便可再开百花。

花满楼的确被他拥暖了,身体暖了,声音亦暖了,“陆兄,谢谢你。”

陆小凤松手,放开了花满楼,“节哀。”

花满楼点头,伸手摸了摸房间的木门。他没推开门,轻声道:“我还有天儿。”

陆小凤拍拍他的肩,“我亦会在的。”

 

花满楼不会带婴孩,直到花满天长到三岁,他才回到百花楼。

他未想到,无他照料的百花在这几年里非但没有尽皆枯败,而且还几乎要长出了露台去。此时正值仲春,百花斗妍,花架几乎要盛不下这幅景致。

他正对着满室群芳不知该如何下手,身后便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师傅,这就是爹爹的小楼啊?果然好多花花!”

稚童再在怀中待不下去,急忙要从陆小凤怀中挣脱出来,到这陌生新奇的地方去探索一番。

花满楼半蹲下抚摸了下花满天的头顶,嘱咐道:“小心些,别跌了。”

小孩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小凤叉腰看着垂髫小儿朝小楼的各处屋子里蹿,又是无奈,又是宠溺,“花兄啊花兄,你说我是该去看着天儿呢,还是与你一道收拾小楼呢?”

花满楼轻笑道:“我猜陆兄会选不麻烦的那个。”

陆小凤怕麻烦,却总被麻烦主动缠上来。

果不其然,花满楼话音刚落,花满天便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拉住陆小凤的手,“师傅师傅,你来帮帮我!有处地方我上不去,师傅能不能带我飞上去啊?”

陆小凤苦笑,伸手轻捏了下小孩儿这么会儿便沾了灰的脸蛋,“好好好!天儿告诉师傅,你想飞去哪儿?”

这孩子继承了花满楼的清俊眉目,却一点都没有花满楼的沉着温润。

陆小凤这几年时常去花府陪他,给他带许多小孩子喜欢的新奇玩意儿。这孩子天生就喜欢与他亲近。不过孩子还太小,虽然认了师傅,却还没学过他的一招半式。陆小凤打算等他长到七岁再教他练武,所以这些年他在花满天身边只是宠着他,陪他疯玩,带他“飞”。

陆小凤虽不再找花满楼帮忙,却因为花满天的缘故,相处的时间比以前还久些。

花满楼或许仍是过去的花满楼,但陆小凤却已非过去的陆小凤。他亦不知道何时起,他已改掉了些习惯。比如,想赏花时便去百花楼,想喝酒时也去百花楼,想朋友时仍去百花楼。

他想,这些习惯又可以拾回来了。

陆小凤搂住怀中渐沉的身躯,飞身跃上亭台。

小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他们亦在一天天变老。

 

 

【注:其叶蓁蓁,树叶繁茂,桃叶茂盛的样子。这里用来指开枝散叶,就是天天出生了。】

【注:原著《陆小凤传奇》里,陆小凤冲进被人放火的茅屋里救人,把眉毛烧掉了。】

 

 

其四·宜其室家*

 

花满天十岁生辰那天,陆小凤如约带着他的礼物出现在花府门口。

自他七岁之后,陆小凤每半年就会来教他一两月的武功。时至今年,世上会灵犀一指的人便有三个了。

少年的个子飞快地蹿高,他现在扑进陆小凤怀中时已能撞到他的胃了。

陆小凤摸摸少年新束的发髻,暗道还好来之前没吃得太饱。

花满楼就在不远处,悠然摇着扇,朝陆小凤走来。他未蓄须,气质愈加温沉润雅,远远瞧去,竟与陆小凤与他初见时一般无二。光阴似乎也为他着迷,在他身边驻足停留。

花满楼笑道:“陆兄。”

花满天回头瞥了一眼爹爹,果然又是那般的笑。花满天懂事后才发现,爹爹对师傅的笑与对谁的笑都不同。只要看到那样的笑,他便知师傅来了。

陆小凤手搭在花满天头上,看见花满楼唇角熟悉的浅笑,只觉得世间一切静好,“花兄,许久不见。”

花满天将手伸到陆小凤面前,嬉笑道:“师傅,我的生辰礼物呢?”

陆小凤一脸神秘道:“手摊开。”

花满天并着两手,摊在陆小凤面前,与他三五岁时讨糖吃一般,“师傅,快别卖关子了。”

陆小凤将攥紧的拳头放在花满天的手上,手一张开,一小巧的物什滚落到花满天的掌心里。

那是枚样式古朴、纹路典雅的戒指。花满天已玩过许多机关精巧的玩具,但他将那戒指捏在指尖半天也未看出其中名堂。

少年疑惑道:“师傅,这是什么?是会发出暗器还是能映出图画啊?”

陆小凤轻拍了下少年的头,哭笑不得,道:“小徒弟,这是花家的传家戒指!”

少年惊诧道:“花家的传家戒指?花家的东西为什么要师傅送给我?为什么它会在师傅手里?”

陆小凤轻笑,看了一眼花满楼,他亦在笑。

陆小凤挑眉,作高深状拍拍少年的肩,“天儿,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当年也不知这戒指珍贵。直到前些年有次他受人诬陷,在逃亡时陷入困窘之境,不得以只能将这唯一的贴身财物拿到当铺典押,待日后再去赎回。那当铺恰巧是花家产业,当时他已扮作蓬头垢面的流浪乞丐,却仍被当铺老板视作上宾,银票酒食一应奉上。

后来他才知这枚戒指不仅是花满楼母亲生前传予他的饰物,更是花家的传家信物。只要拿着这信物找上花家旗下任一产业,就是让老板将整座铺子送与你,老板都不会有丝毫迟疑。

陆小凤将这戒指随身带着已有十数年,身陷囹圄时未丢过,汪洋飘摇时亦未丢,但若非那次被逼入绝境,他也不会发现这戒指之重。重于泰山。

花满楼对他的情谊,于那时便已如此沉厚深重。

趁少年愣神之际,陆小凤已走到花满楼身边,“请,花兄。”

花满楼伸手,道:“陆兄也请。”

花满天看见他们两人,脑子里忽的冒出相敬如宾这词来。他摇了摇头,早些年爹爹便教过他,相敬如宾是用来形容夫妻的。

回过神的少年追了上去,苦着脸道:“师傅!你将花家的东西送我,不算的!爹爹!师傅耍无赖!”

 

【注:宜其室家,家庭和睦美好。】

 

 

番外·桃之夭夭*

 

无雪。

艳阳天。春意正浓。

花满楼自地上拾起野猫嬉闹时弄折的桃枝,上面还有几朵开得正盛的桃花,亦有几朵待放的花苞。它们等候了一年,不该就此凋去。

花满楼带着桃枝回到楼上,取出一个细颈瓷瓶,装上清水,撒了些新土,将桃枝插进去。

他刚将瓷瓶放好,便听到了脚步声。

小楼来人。是陆小凤。

那脚步声他已听了千百遍,纵是只听他踏下一步,他也能认出来。

陆小凤仍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只是他嘴上的两条眉毛的眉梢上染了雪色,他垂下的鬓发亦着上了霜花。他面色红润,看上去只似个三十许的中年人,其实却已近知天命的年纪。

他过了半生,也与花满楼相识相知了半生。

他笑道:“花兄还是如此惜花。”

花满楼唇角微翘,“陆兄还是喜欢做不速之客。”

陆小凤走到桌边,迤然坐下,手托腮,一派悠闲,“唉。我以为这些年过去,我已算是小楼的半个主人了。”

花满楼道:“半个客人也可算得不速之客。”

陆小凤笑问:“那半个主人可还有一段香可品?”

去年的两坛一段香他早与花家几位兄长在年节时便喝光了,现在却来明知故问。因为他最近送走了些朋友,为此回忆起了当年诸事。他想起了许多。

花满楼无奈,却只能去将酒取了出来,“十八年的一段香。”

陆小凤想起的其中一事便是十六年前,他漏饮了一坛一段香。那夜,花满楼只送来了一坛。那便还剩一坛,一坛十八年的陈酿。

花满楼将酒斟满两杯,一杯推到陆小凤面前,“天儿最近玩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漫不经心道:“关中。山西燕不久前才与我告状,说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受小徒弟折腾。”

十八年的一段香,比他喝过的所有一段香都要醇厚,梅香虽淡了,但桌上漫漫而来的桃花香却将这一点弥补了过去。

他与花满楼浅谈江湖轶事,聊他送出海去的司空摘星,也聊他送走去西域悟剑与寻找对手的西门吹雪。如今的中原江湖,他的朋友已剩的不多,而且不少都未落得好下场。

一坛饮尽,夜色已沉,陆小凤半醉半酣,花满楼仍未蓄须的面上也染上了些红晕。

花满楼取了烛台为陆小凤点上。

花满楼问:“还要喝?”

陆小凤道:“为远去的朋友,当然要喝。”

花满楼又取来几坛酒,是陆小凤喜欢的竹叶青,“为朋友!”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烛光昏黄迷离。陆小凤望着花满楼,他依旧如当年,一身月白衣袍,轻纱云袖,玉带束发,轻摇折扇,玉坠微晃。宛然就是他在极乐楼遇见的那位温润公子。

世事变幻,时过境迁,江湖或许已不是陆小凤想留的那个江湖,亦或许是陆小凤已非当年的陆小凤。唯独此人未变。笑意温润,气质沉雅。人未老,心亦未老。

沧海桑田,良人如初。便足矣。

陆小凤笑道:“大概我也到了该退隐江湖的时候了。”

花满楼未惊讶,淡然道:“陆兄心有江湖,归隐何处都是江湖。”

陆小凤道:“我心有江湖,江湖有你。”他的声音仿若青林雪山,悠远宁谧。

花满楼笑,与这春日一般明丽舒静的笑,他的笑会让人想起春暖花开,绿柳丛兰,想起江南水畔的三月天,让人觉着世间静好。

“我亦心有江湖。”

他说过,陆小凤所在,便是他的江湖。

烛火摇曳,红光映上花满楼的眉眼,如他当年身穿红袍走进喜堂时。好看,且好看。观止矣。可观,亦需止矣。

陆小凤本该也如当年,收回目光。

桃花将绽,如何止?花开花落,本是天理。心花将怒放,又如何止?

陆小凤拦腰将那人揽进怀中,这次再非情急,再非痛心,只是动了这般的心思,只是动了这般的情念。

花满楼略有惊愕,却未推开他,只安静地任他拥着。隔着衣物,他能感觉到陆小凤胸膛里过快的心跳。他的心跳也很快,“陆……陆小凤。”

人与人之情,如一方陶坛。若只装着纯净清水,无论年岁几何,它仍是清水。若是掺了污秽,用不了许久,清水便会浑浊。若是坛中放了米,便可成酿。有些酿成了醋,酸涩发苦。有些酿成了酒,年愈久愈醇厚。

陆小凤不知他们的坛中是何时添了米的。他只知如今他开坛,只闻得见陈酒醇香。

陆小凤轻声道:“花满楼,闭上眼。”

花满楼睫毛微颤了下,如蝴蝶落于花上,轻合翅。他合上眼,亦抬起手,拥住陆小凤。

桌上桃枝花苞轻颤,舒展开来。陆小凤心尖花苞亦轻颤,倏而怒放。

这吻,浅,且短。短得如佛道中的一念*。

这拥抱,深,且长。长得似他们余下的半生。

 

 

【注:桃之夭夭,桃树茂盛的样子。】

【注:《僧只律》中记载: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感谢度娘。】

 

【完】

 

【作者废话:这篇文其实从一开始打算写的都只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写陆花之间一种无论两人有无配偶,有无爱人,无论年岁几何都坚定不变永不消弭的牵挂,无关风月,无关情爱,只是懂你,只是知己……
所以将最后的情节单独出来做了番外。
番外里,岁月变迁,江湖变了,朋友走了或者死了,连小凤凰都变了,但是他回到小楼,发现花满楼仍是花满楼,当年如何,如今便是如何,小凤凰怎么能不感动,怎么会不喜欢,所以他俩的那坛酒终于启封了,他的心花终于是开了……也许我没有把这些感情处理好,并不能在文中表达出来_(:з」∠)_
如果当年敏妹妹没有死,或许陆花之间永远都不会打开那口陶坛,也永远都不会发现陶坛里的清水已酿成了酒,他们仍只是交心的知己,仍是陆小凤与花满楼。
观止矣,观止的不只是花满楼,观止的不只是陆小凤,观止的更是陆花之间的情,无论是友情或是爱情,都是好到了极点的。

两天写完,已呕血,求评论抚摸_(:з」∠)_】


【txt版若有需要评论告之,我稍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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